第18章 問話

汪準裹著一件軍綠色的毯子,把厚實的布料一直拉到了下巴,恨不能縮成一條無害飽滿的蠶繭,手裏握著坐下來時不知誰給他塞的一只熱水杯,滾燙的水溫透過不銹鋼材質的杯子沉甸甸地壓在手裏,十分有安全感。

他貪婪地呼吸著日照下山林間濕潤的空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闊藍天,感覺過去二十年人生裏從未如此體會過藍天白雲的美好。

以至於他都不在乎坐在他身邊那個哥們神經性的哆嗦蹭得他也開始發抖了。

醫療帳篷很大,坐下一群幸存者也算綽綽有余,訓練有素的軍醫們穿梭在他們中間,給他們包紮逃跑過程中的傷口。

汪準很幸運,身上最嚴重的傷口只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幾道擦傷,據說隔壁有個倒黴蛋試圖翻窗出逃,一條腿都被追上來的怪物削沒了,要不是救濟院忽然消失、武警進來的快,恐怕他現在就該在太平間等待家屬認領了。

這麽說來,搞不好他才是最幸運的那個呢。

驚魂未定的一群男男女女緊緊擠在一起,他們大多是一起逃命的交情,這種環境裏最容易催生信任,即使明白自己已經獲救,可是恐慌尚存的本能還是讓他們像羊群一樣團在了一塊兒。

汪準忽然擡起頭,四下搜尋起某個身影。

身邊都是有過命交情的同伴,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找那個睜開眼睛時看見的第一個人。

說不好是什麽心態,可能有點類似雛鳥效應,就算同伴們都是一起淌血過來的,他還是更期盼看見那個明明只相處了幾分鐘卻給了他邁出抗爭步伐的勇氣的青年。

……他應該也被救出來了吧?畢竟人家那氣質一看就是大佬,大難當頭處變不驚,心思沉穩行動果斷,這樣的人不能活著出來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汪準小幅度地轉著腦袋東看西看,終於在距離人群不遠不近的一個地方看見了有些熟悉的背影。

怎麽說呢……雖然大家都裹著統一的軍綠色棉毯子,但那個身影就是顯得格外出塵脫俗,哪怕是土土的軍綠色也被他穿的像是時裝秀上的復古懷舊設計。

“喬……喬哥?”

汪準動了動腿,還是沒忍住溜達了過去,看見那張波瀾不興的臉時,一種“我真的活著逃出來了”的真實感才後知後覺地擊中了他,輕飄飄的心驟然安穩地壓到了胸腔裏。

喬晝正低垂著眉眼觀察杯子裏震蕩的水波,思緒在口袋中的木偶上打轉,冷不防邊上多了個人,還在朝他搭話,遵循著社交基本禮儀的喬晝擡起頭,注視了對方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恍然大悟:“啊,是你啊……楊先生。”

汪準前一秒還在為見到喬晝高興,後一秒就變成了哭笑不得:“喬哥,我姓汪……我叫汪準。”

喬晝順勢將表情轉換為歉意:“汪……?誒,對不起,我不是很擅長記名字,這回不會記錯了。”

汪準擺擺手:“沒事沒事。嗯……喬哥,你後來去哪裏了?我聽你的出去探索,然後就碰到了其他幸存者……”

汪準的話頭一打開就合不上了,他本來只打算寥寥提幾句,可是在喬晝的注視下,他不知怎麽回事就越說越多,恨不能把之前亡命奔逃時的恐懼一股腦宣泄出來,講著講著眼眶就濕了。

“那個護士……要不是拉了我一把,也不會落在後面被抓住……我都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年輕人低著頭抹了把眼睛,聲音因為難過而有些斷續,喬晝看著他,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眼神表情都平靜極了,汪準自己收拾好情緒,對他笑了笑:“我記住她的樣子了,可以去醫院人事科查,別的我也不知道做什麽,只能多給補償了。”

帳篷的簾子掀起來又落下去,醫護人員帶著幸存者輪流出去再進來,汪準見喬晝盯著他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什麽:“哦,好像是上面在調查這事,輪流找人出去談話呢,也沒啥好怕的,有啥說啥就行,而且……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這個一直好脾氣的年輕人咬緊了牙齒,眼神裏迸出一霎又陰又厲的光來。

他是富貴人家長大的,開朗活潑,大大咧咧,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傻乎乎到能被這樣折騰玩弄還沒心沒肺。

談話的順序很快到了汪準,他朝喬晝使了個顏色,大概是“放心”的意思,跟在那名傳話的軍官後面出去了,不到五分鐘,另一個軍官走進來看了看:“請問哪位是喬晝?”

喬晝擡眸,從另一只口袋裏掏出塞在裏面的眼鏡展開,輕輕壓在鼻梁上,站起來回答:“我是喬晝。”

“不用緊張,就是講述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做個記錄,心理醫生也會旁聽,如果覺得受不了了就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