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阿娘!女將軍在哪裏!我怎沒看見?她會在月圓之夜化為狼身?阿娘你看,今夜月圓!若她吃了攝政王,那該如何是好——”

在前頭那如海的呼聲裏,車外的道旁,忽然隱隱飄來了一道稚嫩的童子叫嚷之聲。童音尚未結束,便猝然消失,應是被身旁的母親捂住了嘴。

姜含元本被馬車顛得有了些昏昏欲睡之感,那童子的嚷聲,倒是叫她醒了些。她忽然覺得,這趟長長的,令人除了疲乏還是疲乏的旅程,好似終於變得稍稍有了幾分趣味,因這一句爛漫無忌的童言童語。

束慎徽據說頗得民心。看來確實如此。月圓之夜,連長安城裏的懵懂童子,都在替他憂心。

放心。

她的唇角微微勾了一勾,也不知是說給那憂心忡忡的童子,還是此刻車前馬背上的那道正接她去往攝政王府的背影。

就算那個叫姜含元的人,便是真的能夠月夜化身,她也不會吃了那人。

從她明事的第一天起,她便明白,上了戰場這個修羅地,她沒有任何先天優勢。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她會比別人付出更多,心志更加堅忍。手磨出血泡,那又如何,自會結痂愈合。再磨破,再出血,再結痂。反反復復,終有一日,當雙手覆滿了厚繭,便再不會感覺到疼痛了。

那一年她十三歲,讀兵書,參過戰,殺過人,整日和兵卒一道摸爬滾打。她總是沉默的,從早到晚,滿頭滿臉的灰和土,身上帶著摔打的淤青,還有仿佛永遠也洗不幹凈的泥巴和汗水的混合味,看起來,和身邊那些因家貧無依而不得不早早投身軍伍的小卒沒什麽兩樣。周圍的人也習慣她的存在——大將軍那個受過狼哺的女兒,自然天生就是異於常人的。她仿佛成了一個超越性別的特殊的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在還沒來到這裏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

秋,武帝遣三皇子安樂王北巡撫邊,來到了雁門郡的西陘關。

安樂王時年剛滿十七,未及弱冠,猶少年之身,容貌美而清舉,舉止貴而文雅,人人以為他會高高在上,姜祖望更是頗多顧慮。皇家中人面目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但是很快,隨著安樂王的到來,一切顧慮皆消,無論是他初到宴飲便下到軍營與軍士笑談共飲的瀟灑隨和,還是隨後表現出來的器局與風度,都無不令軍營上下,為之折服。

他將在此停留半月,姜祖望本為他只會在西陘關附近巡視,便於城內準備了一處精舍,不料第一天過後,他便舍了儀仗,沿北境,走遍東西各個重要塞點,無一遺漏,天黑,人若還在路上,便就地於野地宿營。最後歸來,他又出西陘關,抵達當時還被狄人占住的青木原,登上高地,近距離地觀看對面的地形和布防。

那天天氣晴好,北狄哨望很快發現了高地上的人,引來弓兵,聯排齊發,一時箭簇滿天,自對面射來,那箭矢劃破空氣發出的密集嗖嗖之聲,如疾風暴雨,當頭壓頂。

距離過遠,射來的箭簇最後只落於高地前的坡下,插入了地,但這般陣仗,依然叫人捏一把汗,隨眾當中少有不變色者,他卻神色自若,足下分毫未動。狄營守軍終於放棄射箭,卻是心有不甘,於是便用學到的中原話大聲謾罵,罵聲不堪入耳,隨風隱隱傳到。

當時同行眾人,包括姜祖望,再次變色,這回卻因怒氣,恐安樂王會被冒犯,便欲召來弓兵,以盾護身,前出十數丈後組織回擊,如此,箭應當能夠射到對面,不料,卻被阻了。

“今日便是將這些跳梁小卒悉數射死於眼前,又有何用?”

身量猶帶幾分少年清瘦感的安樂王,望著對面那些不停謾罵狂笑作羞辱狀的狄兵,平靜地如此說道。

“大將軍,箭且留著,待到他日,一並射回,也是不遲。”

誠然,組織回射本就是意氣之爭,並無實際意義。姜祖望之所以如此安排,也只是因為對面羞辱太過,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保全眼前這位皇子的顏面罷了。

他沒有想到,對方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雖然這趟陪同的巡邊,已令姜祖望對這位少年皇子生出頗多敬意,但這一刻,他還是訝異於對方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和他的年紀不相符合的少見的隱忍和冷靜。

安樂王的話說得平淡,如隨口之言,但在那一刻,姜祖望卻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倘朝廷將來能有安樂王這般的人主事,那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在防守了漫長的猶如見不到頭的二十年後,或有一天,他終將能等到出擊的希望。

自然了,這一切都和姜含元無關,不過,倘若硬說有什麽關系的話,倒也確實不是完全沒有。

因為安樂王到來的緣故,她的外祖父也提早就從雲落趕了過來,參與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