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是否只要握緊這根細線,便能將人也緊緊握在掌中,歸他所有。◎

夏至後的日頭將青石地面曬得發燙, 烙了鐵掌的馬蹄似亦停留不住,起落得急促。

還未至午膳時辰,便已將折枝帶回了桑府。

折枝悄悄自角門回去, 見四下無人,便取下幕離,以團扇遮著日頭,往沉香院裏行去。

方行過前院, 便見必經之處的遊廊上已有兩人遙遙等著。

其中一人被熱得煩躁,正不耐地左右張望, 甫一擡眼看見折枝,立時便擡聲喚道:“妹妹留步——”

折枝遠遠聽見這一聲‘妹妹’,霎時便是一驚,還以為是被謝鈺抓了個現行,指尖一顫, 擋著日光的團扇都險些墜到地上去。

但很快也反應過來, 這聲線不對。

謝鈺的音色低醇, 言語間總是疏淡從容。不似此人, 急促間又帶著幾分異常的尖細。

折枝遲疑著將團扇挪了個位置,微眯了杏花眸, 迎著那明燦的日頭,往聲來之處望去。

卻見是桑煥帶著自己的通房丫鬟慧香疾步往廊上下來, 轉眼的功夫, 便已行至近前。

折枝見四下無人,心底隨之一慌, 握緊了那纖細的扇骨便往後退開一步, 還未啟唇, 卻見那桑煥並未發作, 而是是一反常態地躬身作揖道:“從前之事,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冒犯了妹妹。今日,我是特地來尋妹妹賠罪。”

折枝一驚,還疑心自己聽錯了,直到桑煥又重復了一次,這才驚愕地將視線落在他身上。

不過數月未見,桑煥便也似換了個人一般。Pao pao

若換做往年,這般蒸籠似的三伏天裏,桑煥必不會好好穿衣裳。不是留著領口兩枚衣扣不系,便是松松垮垮地敞著衣襟。

而如今卻穿著件最為規矩的藏青色長衫,領口捂得嚴嚴實實,簡直比尚未出閣的閨秀還要規矩幾分。

那下頜上的胡茬似也精心以刮刀刮過,幹凈得都看不出青印來,也不知是花了多少心思。

可在折枝心裏,桑煥莫說是換了件衣裳,即便是脫層皮,也換不去骨子裏的東西。

折枝連連退至廊下,拿團扇掩了大半張秀臉,警惕道:“當初的事已過去許久。大公子不必再提。”

“如今膳時將至,折枝便先回沉香院裏去了。”她說罷,便微福了福身,擡步繞過兩人,往月洞門的方向行去。

只是還未行出幾步,卻又被桑煥橫扇攔住。

“我今日是誠心要與妹妹賠禮。妹妹不必如此見外。”桑煥又是一陣保證後,便側首對身後道:“慧香!”

立在他身後的慧香應聲步上前來,低垂著臉將手裏的檀香木托盤高舉過眉,輕聲道:“表姑娘,這是大公子的賠禮。還望您千萬收下。”

折枝見桑煥擋住了去路,只得勉強垂眼往托盤上望去。卻見是幾匹難得的浮光錦緞子,上頭還擱了兩對水頭上好的冰種翡翠鐲子並一支和田玉鑲珠垂流蘇步搖。

皆是昂貴之物,若說是拿來賠禮,倒也算是將禮數做全了。

可折枝垂眼看著這些華貴之物,握著團扇的指尖卻漸漸收緊了。

每每見到桑煥,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春日裏那個晦暗的雨夜,想起那些如同濺在她裙裾上的泥水般肮臟的心思。

連帶著令這些華美之物上也似落滿了泥點,令人厭惡。

她終是側過臉,避開慧香遞來的禮物,只以團扇掩口,淡聲道:“如今時辰已經不早。眼見著便要過了膳時。夏日裏的菜色壞得快些,不過一會便改了滋味。還勞煩慧香姑娘快些帶大公子回蘅蕪院裏用膳罷,若是耽擱了,反倒不好。”

慧香聞言,那舉著托盤的素手有些不堪重負似地隱隱有些發抖,只顫聲道:“表,表姑娘——”

余下的語聲還未落下,折枝卻無意望見謝鈺遠遠自廊上走過,立時便如同是尋到了脫身的法子,杏花眸微亮,只往廊上輕輕喚了一聲:“哥哥。”

謝鈺停步,看向此處。

視線落到折枝面上時,眸底的疏冷之意似是彌散幾分,只淡淡啟唇道:“妹妹。”

折枝輕聲應了,又繞開蕓香走到廊上去,放下了擋著日頭的團扇,彎起一雙瀲灩的杏花眸對謝鈺笑道:“折枝近日裏遇見了幾個難認的字,正想去映山水榭裏向哥哥請教。卻不曾想,如今卻在廊下遇見,倒是可以同路過去。省去好多周折。”

謝鈺低笑,俯身替她攏了攏鬢邊碎發,以只有兩人可以聽聞的語聲道:“妹妹又想拿我做筏子?”

語聲平和,聽不出惱意。

折枝輕瞬了瞬目,微紅著蓮臉小聲道:“哥哥說的是哪裏的話?折枝是當真的有生僻字要向哥哥請教。”

她說著,從袖袋裏尋出那張看賬本時記錄生僻字的宣紙來,展開後便擡手遞給謝鈺:“哥哥瞧瞧,都是些什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