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們這段關系,注定是要藏在暗處見不得光的。◎

翌日, 天光初透時,一輛軒車便自別業中駛出。

拉車的烏鬃馬神駿,霜蹄翻飛間周遭的景象飛速輪轉。車內卻平穩, 便連放在小桌上那碗牛乳都未曾濺出星點。

折枝半倚在一只鵝絨色的大迎枕上,有一口沒一口地用著一塊芙蓉糕。那雙鴉青長睫低低垂著,杏花眸裏睡意惺忪。

昨夜裏荒唐了一宿,直至房內月色漸收, 才勉強闔眼睡下。

只是還未曾做上幾個清夢,便又被謝鈺喚醒, 說是回府的馬車已經備好,喚她起來更衣洗漱。

彼時她正是困意正濃的時候,即便謝鈺在耳畔反復喚了許久,也倦得睜不開眼來,似乎還是謝鈺替她換上了衣物, 抱著她往浴房裏洗漱。

如今到了馬車裏, 困意也仍未散去, 卻終是勉強尋回幾分神志來。

她勉力擡起眼來, 看著對面衣冠整齊,正斯條慢理地用著一碗荷葉羹的謝鈺, 有氣無力地問道:“哥哥,什麽時辰了?”

謝鈺擱下碗盞, 信手執起車簾, 望了眼窗外混沌的天色,淡聲道:“大抵是方過卯時。”

“卯時——”折枝有些迷蒙地輕聲重復了一次, 心底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頂著困意細細尋思了一陣, 那雙因困倦而半闔著的杏花眸終於驚訝地擡起:“卯時?哥哥為何那麽早便喚折枝起身?”

“近日事忙, 辰正便要往宮中上值,夜裏卻又宵禁。唯獨能在卯時尋出一個時辰送妹妹回府。”謝鈺起身,坐到折枝的身邊來,輕擡起她纖細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將那塊用了半晌仍未用完的芙蓉糕吃了。這才自袖袋裏取了幹凈的帕子給她細細揩了揩指尖:“妹妹若是犯困,可以先睡會。待到了府門前,我喚你起身。”

折枝確是困得不行,便只輕輕應了一聲,又想往大迎枕上團去。

可身子還未挨上緞面,卻覺腰上輕輕一緊,是謝鈺擡手扶住了她。

“哥哥?”折枝輕輕喚了他一聲,有些不解。

謝鈺卻只拿過那大迎枕擱至一旁,淡聲道:“車內顛簸,妹妹就這般隨意睡在大迎枕上,容易磕破了頭。”

折枝抿了抿唇,暗自擡眼去看那碗沒曾濺出一滴的牛乳。

謝鈺略微側身,擋住她的視線,冷白的指尖輕輕摩挲過她光潔的眉心:“馬匹總有失蹄的時候,妹妹應當不想破相。”

他指尖上的寒意令折枝輕顫了一顫,略微清醒了一些,忙輕輕搖頭。

又擡眼看著他面上的神情,遲疑稍頃,還是將身子貓兒似團進他的懷裏,枕在他的胸膛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輕輕闔眼,軟聲道:“那便有勞哥哥了。”

稍頃,卻又睜開一雙杏花眸,不放心地低聲道:“折枝要睡了,哥哥可別起什麽壞心。”

謝鈺擡起長指,替她將發上幾支尖銳些的珠釵卸下,放在屜子裏,語聲淡淡:“我能有什麽壞心?”

折枝擡眼與他對視稍頃,也覺得既然昨日裏折騰了一夜,如今的謝鈺大抵也不會起什麽旁的心思了,這才隱約放下心來,復又輕輕闔眼,沉入那海潮般湧來的困意裏。

睡意漸漸深濃,車內也寂靜,唯有馬蹄聲踏過泥地那規律的聲音反復響起。

像是在催人入睡。

謝鈺靜靜等了一陣,等到小姑娘的輕柔的呼吸都漸漸均勻了,那鴉青長睫亦低低垂落著,像是在做什麽好夢。

“妹妹。”謝鈺放輕了聲音,低低喚了一聲。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顫了一顫,卻並未睜開眼來,只是往他懷裏輕挪了挪身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謝鈺垂首,將薄唇貼近她的耳畔,語聲輕柔:“妹妹喜歡怎樣的男子?”

折枝像是被擾了清夢,在睡夢中輕輕蹙了蹙眉,卻並未醒來,只是換了個姿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謝鈺低眉,輕吻了吻她圓潤的耳珠,愈發放輕了語聲,誘哄似地問她:“妹妹喜歡怎樣的男子?”

他的動作溫存,那雙窄長鳳眼裏,卻似有暗色翻湧。

——喜歡什麽樣的,都無妨。盡早斬草除根便好。

折枝輕抿了抿唇,一雙秀眉蹙得愈發緊了。

她正是半夢半醒的時候,起初隱約聽見有人喚她,後來似乎又有人於她耳邊問話,朦朧中聽那聲音像是謝鈺。

她困意正濃,一句也不想答,也聽不進去幾個字,可謝鈺還不依不饒,惱人地在她耳畔重復,讓她只想快些將人打發了。

“哥哥……”她朦朦朧朧地輕喚了一聲,又夢囈似地低聲重復了他的話:“怎樣的……”

她實在是太過困倦,便連最後的男子二字也湮沒在睡意中。

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落下後,那擾人清夢的聲音卻再未響起過。

車內又是良久的靜謐。

折枝迷蒙地等了一陣,終於挨不住困意,倚在他胸口,徹底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