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男子給女兒家送傘,便是散的意思。”◎

“癸水……總有來完的時候。”

折枝長睫一顫,惶然擡目望向他。

謝鈺卻似是什麽也不曾說過一般,往後退開一步,離開了傘下。

午後耀目的日光傾斜而下,落在他眉睫之間,淡淡一層金暈。

折枝將傘沿擡起,視線往謝鈺的面上落去,卻只見日光粼粼,頗有些刺目。

唯獨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折枝低眉遲疑了一陣,拿帕子輕掖了掖發燙的眼皮,再擡起臉來時杏眼彎彎的,也似什麽都不曾聽見一般,盈盈福身對謝鈺一禮,撐著玉骨傘往月洞門外去了。

謝鈺目送著小姑娘纖細的身影消失於遊廊盡頭,這才擡步返回上房。

案幾上的藥碗已被收走,泠崖也自暗處現身,重復一遍那個被打斷的問話:“敢問大人,此人該如何處置?”

謝鈺於長案前坐落,面上的神色冷了幾分。

他並未立即下令,只是信手打開屜子,從一堆文書裏翻出一張鎏了金邊的請柬。

雪白的雲紋紙面上以楷書寫就‘四月初二戌時,漪雪園中設春日宴’這行大字。

右側則又隨一行小字:恭候謝少師親至。

謝鈺鳳眼微眯,回想起數日前的清晨,折枝過來送請柬的情形。

大雨如瀑,小姑娘打著紙傘,懷裏捧著玉蘭過來,通身的打扮都比往日精細一些。

一雙小巧的耳珠上新戴了兩枚柳葉形的耳墜。纖細的銀線底下連著兩方花蕊大小的瑪瑙,殷紅欲滴。

那時還當是她有求於人,刻意打扮了一番,卻不曾想,是為了蕭霽來京的喜訊。

謝鈺低笑了一聲,信手打開了傅山爐的頂蓋,長指一松。

雪白的雲紋紙落在燒紅的雲母香片上,立時便泛黃打卷,只一瞬息的功夫,便已燒成了灰燼。

“先留著他的性命,我自有發落。”謝鈺負手站起身來,眸色晦暗。

*

蘅蕪院中,一名淺褐色短打的小廝匆匆進了上房,喜上眉梢地對上首連連拱手道:“大公子,有消息了。”

桑煥橫躺在一張羅漢榻上,正吃著由通房丫鬟剝好喂到嘴邊的葡萄,聞言立時自榻上支起身來,也不顧自己險些嗆住,只疾聲催促道:“還不快說!”

小廝快步走到榻前,在桑煥的耳邊將今日打聽到的情形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今日剛過晌午,謝少師便帶著侍衛去了沉香院。聽聞人剛進去,院裏的人便都被趕了出來,連貼身服侍表姑娘的半夏與紫珠都哭哭啼啼地被攔在外院裏。”

“小的剛巧給夫人送緞子路過那,趕緊便藏身在那廊角,隔墻聽裏頭的響動。”

桑煥急切道:“你聽到了什麽?”

那小廝聞言有些訕訕的:“那墻皮太厚,上房又隔得遠,沒聽見什麽……”見桑煥聞言沉了臉色,他忙又接口道:“不過奴才等了沒多久,謝少師便冷著臉從沉香院裏出來了。”

“又等了一會,表姑娘卻也匆匆自沉香院裏出來。奴才覺得不對,暗中跟了一陣,發現她果然是去了謝少師的映山水榭裏——”

桑煥聽得臉色發青,忍不住啐了一聲:“這賤人!”

小廝賠著笑:“您別著急,這表姑娘待了還沒多久,便一個人出來了。看著失魂落魄的,怕是沒討著什麽好。”

桑煥的臉色好轉了些,一雙眼睛微微眯起:“當真?”

“小的怎敢騙您?”那小廝添油加醋道:“您是沒看見,表姑娘那時的情形——一道走,還一道拿帕子去拭淚呢。這還是小的瞧見的,私底下也不知哭成了個什麽樣。”

“我就知道這賤人沒本事,勾搭不住人。”桑煥忙趿鞋自榻上起身。見自己的通房丫鬟慧香還在榻尾跪坐著不動,擡腿便踢了她一腳,厲聲道:“還不快給我更衣,我要去見母親!”

待桑煥匆匆行至蒹葭院的時候,正值午膳時分。

一身淺青色比甲的綠蠟正領著院子裏的丫鬟們給柳氏布菜。雖穿的都是清一色的府中丫鬟服制,卻架不住小姑娘們年歲正好,自有一番嬌嫩動人。

若是在往日裏,桑煥少不得多看上幾眼,若是從中見到長相格外秀麗的,還會軟磨硬泡地讓柳氏將人調到他的院子裏服侍。

可偏偏今日,桑煥卻像是轉了性子,直奔柳氏跟前笑著給她行禮:“煥兒拜見母親。”

柳氏擡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讓布菜的丫鬟們魚貫下去。只留孫嬤嬤在跟前伺候,給桑煥添了一副碗筷。

“說吧,又看上哪個院子裏伺候的人了?”柳氏挾起一筷子清蒸鰣魚,秀眉微蹙:“可別又是個抵死不從的良家子,徒惹麻煩。”

“母親這說得是哪裏的話,孩兒早已改過了。”桑煥笑著往柳氏下首坐落,親自接過了孫嬤嬤手裏的青瓷茶壺給柳氏斟茶:“煥兒今天過來,是想與母親商量那春日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