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是愈發乖覺了。◎

謝鈺撚轉著紅瑪瑙的指尖緩緩停住,淡淡轉過眸光看向她。良久,低笑道:“妹妹若想習字,大可以請個西席過來,又何必前來尋我?”

折枝素手握著他的袖口不放,只擡起一雙含煙籠霧的杏花眸望向他,雪腮微紅,放輕了語聲:“可這帕子是繡給哥哥的,不是先生。自然是要哥哥來教。”

謝鈺淡看她稍頃,輕哂出聲:“除了今上,我還從未教過旁人。”他長指往上,最終停落於銀線與耳珠相連的那枚暗扣上,斯條慢理地以指尖撚轉著,似想將耳墜解下。

謝鈺大抵是從未給女子解過耳墜,動作雖耐心細致,卻終究不得要領。

幾回下來,牽得折枝的耳珠緋紅,隱隱有些痛意。

這痛意細細碎碎的,順著耳珠與銀線相連之處攀援而上,漸漸擴散到耳緣,有些微的麻癢,像是被什麽小蟲子輕輕咬過。

折枝雪腮通紅,顫聲啟唇:“哥哥,還是我自己來吧。”

謝鈺並不作答,只是略微加重了幾分力道,懲戒似地以冰涼的指尖緩緩拂過她滾燙的耳背。

折枝顫了一顫,不敢再開口,只得難捱地立在原地。

不知等了有多久,直至她貼身的小衣都已被細汗浸透,才聽見極細微的,暗扣開啟的聲響。

耳墜被取下,躺在謝鈺掌心,玲瓏一點。

他收攏長指,將那枚耳墜緊緊握於掌心中,語聲低柔:“妹妹可不要後悔。”

折枝垂落的長睫顫抖,連呼吸都似因這話中的深意而顫栗。

但仍舊是緩緩頷首,艱澀啟唇道:“有勞哥哥了。”

她沒有後悔的余地。

興許從她驚慌失措躲進謝鈺官轎那時起,便已沒有退路了。

謝鈺低笑起來,似乎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終於返身回到長案前,將尚未批復完的奏章隨意堆至一旁,重新鋪紙落筆。

折枝回過神來,忙快步走上前去,挽起了春衫袖口,為謝鈺研墨。

前日裏來映山水榭的時候,因著謝鈺是在批復奏章,她總是刻意低垂著眼,不敢多看。

今日真正要教她時,才敢大著膽子,明晃晃地將視線落過去。

她雖不曾習字,卻見過許多人寫字。

有書寫時整個人伏在案上,似沒個主心骨的。也有端正得離奇,刻板的像個老學究的。

而謝鈺只是儀態閑雅地立在長案前,白玉傅山爐中氤氳而起的迦南香半掩了他的容貌,愈發令人將視線盡數匯集於他落筆的姿態上。

行雲流水,落筆如雲煙。倒是從未見過的秀雅好看。

折枝靜靜看了一陣,惶惶的心緒漸漸寧和,連庭院中喧囂的雨聲都似消減至不聞。

稍頃,謝鈺擱筆,自袖中取出錦帕遞與她。

那方錦帕上,似也沾染了他身上清淡的迦南香。

“既是要繡帕子,那今日便臨摹這首短詞。待他日繡完,再從啟蒙處學起。”

折枝低眉接過,又往宣紙上細細看了一陣,雖認不出是什麽字來,但總覺得似比旁人的字跡都要遒麗許多。

可自上回的‘玉樓錦’之事起,折枝對謝鈺寫下的東西總有幾分遲疑在裏頭。生怕又是什麽要命的詩詞,遂輕聲問他:“折枝愚鈍,不知哥哥寫的是什麽?”

謝鈺淡看了她一眼,隨意念出紙上詩詞:“上窗風動竹,月微明。夢魂偏記水西亭。瑯玕碧,花影弄蜻蜓。①”

折枝雖不知這首詞是何人所作,但能聽出是一首閑情雅趣的詞曲,應當與前朝沒什麽關聯。

這才輕應了一聲,放下心來。

她將錦帕收進自己的袖袋裏,又著眼往左右看去,見室內雖有供她放琴的紫檀木小案,卻只有一套文房。

其余的筆墨紙倒還好些,可青石硯卻是獨一份的。謝鈺還有奏章要批復,折枝不好將硯台取走,便只好挪了張圈椅過來,往謝鈺左手邊坐了。

長案供一人坐落,自是寬敞。換作了兩人,卻略微擁擠了些。

折枝的椅子近乎是緊挨著謝鈺的椅子放置,擡手間若不謹慎,甚至能壓住彼此的衣袖。

折枝小心地往旁側縮了縮身子,力圖給謝鈺空出更大的位置來。

謝鈺淡看了她一眼,隨意往她身側坐落,重新執筆,批閱起剩余的奏章。

未再開口教她什麽。

折枝小心地挽起袖緣,將那張寫了詩詞的宣紙從謝鈺手邊挪了過來,又從筆架上拿了一支較為纖細的兔毫。

這首詩,比先生教她的那十個字要復雜許多。

可折枝倒也並不十分為難。

她雖不大識字,刺繡卻是貴女圈裏的翹楚。

她自小便發覺,只要不想著這些東西是字,只當做是花樣子,便都能依葫蘆畫瓢得臨摹下來。

春日午後的光陰過得極快,近乎是筆稍幾個起落,案幾上的銅漏便已走過寸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