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君臣無猜,夫婦不疑……

“你自己的意思?”皇帝炯銳的目光落在梅長生身上,有些不懂了。

“既然不是皇姑姑的意願,閣老討來這道旨做什麽?難不成於今不足,還要憑聖旨讓大長公主下嫁予你嗎,朕又憑何答應?”

“陛下誤會了。”

梅長生在殿宇兩傍的燭槃燈影下,身姿如松,斂睫徐聲道:“臣請聖旨,並非為了以勢相挾公主。她許我相伴左右,已是求之不得的深恩,臣又有何不足?

“她若喜歡而今的生活,臣願一世無名無份,只做她的幕下之賓;倘若有一日,她想給臣一個名份了,臣亦願有備無患,讓公主不費吹灰之力便達成這個心願,不必顧忌世俗的看法,也不必在意朝臣的諫阻。面首或駙馬,臣仆或夫婿,都隨她的心意。

“只是這樣簡單。”

皇帝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尤其那句面首,讓他好似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一個坦言情感的梅長生,不再是那個論政時一板一眼的閣老,泛著家常的活氣,令皇帝恍惚回到了從前叫他姑父的時候。

不過這份感性僅僅一瞬而逝,皇帝捏了捏手中的折子,輕呵:“簡單?”

“大晉開國以降,便無宰臣尚公主的先例,閣老知道吧?”

梅長生頷首:“臣知曉。”

“禦史台高蓿一直疑心你與皇姑母有私,只是無實證,一旦公開,朕的書案馬上會被整個禦史台的折子淹沒,你也知道吧?”

梅長生道:“臣亦知曉。”

皇帝舉了舉手裏的密折,啪地甩在禦案上,凝視梅長生:“那麽閣老可知,江琮致仕期年,猶盯著你梅長生的一行一止,但覓見風吹草動,身隔千裏也不惜來彈劾你!”

梅長生峻然動睫,擡頭望向皇帝手中那折子。

“說你權勢漸成,說你包藏禍心,非止上京,掌擘甚至伸到揚州,與揚州牧暗通款曲只手遮天,連縱容家族子弟欺壓百姓、草菅人命這樣的話都出來了。”

皇帝嘴角涼勾,“朕可明言,這上頭的話,朕,一個字也不信。朕信自己的眼光,朕信閣老。可是梅閣老,登高防跌重,高處不勝寒,多少人眈眈盯著你的言行,你還要溯流而上,還要犯眾怒之忌嗎?”

梅長生耽默瞬息,忽微微而笑。

“怒從何來?臣自家情,幹他底事。忌從何來?臣僥幸承於恩波,腆居高位,自問未敢有一日懈怠,未敢不為社稷黎元盡心。若有人因嫁娶爾爾便質疑臣之公義,他不諫我,我亦要治他個囂謗之罪!

“臣要娶公主,所謂不可行,追根究底不過是因為史無前例。

“然陛下試想,明帝威降四疆有前例否?陛下少年登極有前例否?公主蟒服加身有前例否?

“是以沒有先例,又何妨,臣來開此先河。”

“而倘若有人拿出擔心權臣欺君,外戚作亂這套說辭,便更是其心可誅。陛下方說信任下臣,臣心感念,卻不敢以此恃寵。陛下不必念臣,只想想大長公主,您對她可信?

“——這江山姓宣,她是宣氏最尊榮顯赫的公主。且又視陛下您如親子,一心奉敬君主。您只要對大長公主無疑,那麽臣,早已立誓:一世為公主手中之刀,裙下之臣,擬相之仆。

“此身不負大晉不負陛下,又有何疑?”

梅長生說到慷慨處薄唇微莞,隱約露出當年江左第一探花郎的風度。“臣志做天下第一臣,亦要得天下第一人,二者得兼,又有何難。”

舌燦蓮花,殿外明月亦仿佛因他羞蔽於雲後,一室燈影亦如同為他閃爍明滅。皇帝聽完了梅長生的這番長篇博論,中間硬是一句話也沒能插進去。

好個梅閣老,皇帝甚而開始疑惑,當年先帝為何私下說梅鶴庭是個鋸嘴的葫蘆?這等犀利口才,分明滿朝裏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梅長生今夜使的這些勁,費的這些唾沫全是為了皇姑姑,想到這一點,皇帝的眸色由陰轉霽。

思量須臾,他輕佻地以玉扳指敲敲桌案:

“看來梅閣老已是胸有成竹了。可是你一人說得熱鬧,好像忘了一件事,貌似,朕還沒點頭啊。”

梅長生聞言斂起鋒芒,露出蘊藉的神情:“臣想,陛下定能體諒臣的心情。”

“哦,怎講?”皇帝眉宇間現出一點少年的神采,他為何便能體諒了,倒要聽聽這人還能謅出什麽話來。

梅長生拱手:“方才臣說漏了一事,大晉國史上,君王後宮只立一人,只與皇後偕老,豈非也無先例?”

聽他忽然說到自己身上,皇帝不防備耳根子一熱。

他再老成,也是個方識情滋味的少年,何況與皇後新婚一年,猶在燕爾,一提及皇後,百煉鋼多了繞指柔情,宣長賜不自覺挺了挺胸。

“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