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今日可有想我,昨日可……

將至四月,天氣漸熱,江南六州的養蠶為桑之事開始籌備,內閣對此頗為重視,事宜驟增。

偏生谷雨前後萬民縣又出了幾樁連環命案,案發現場離奇,當地無法破獲,呈報大理寺。

少卿盧淳風帶人去查了幾日,竟也無從緝兇,最後實在無法,只得求昔日的斷案神手梅閣老出山,請他撥冗前去偵案。

禦前批朱,梅長生便接旨去了。

他一走,無人沒時沒晌地粘纏宣明珠了,公主殿下立刻便覺一陣輕爽。他忙他的,自己在上京郊遊宴飲,不在話下。

間或想起,梅長生那日來辭行時繾綣深幽的眼神,不說要她想他,卻反復念了好幾次“我會日日想著殿下”,宣明珠便捂帕嗤嗤發笑。

這日寶鴉早起進宮與皇後學畫去了,宣明珠便到宜春坊看楊大娘子新排的一支劍舞。看後,她與小芝姐姐提了幾處銜接舞步的不足,二人便到樓上雅間去吃冰盞。

時值暮春,公主殿下此日穿了身輕薄的琵琶袖襦折蘭裙,挽冰紗玉披帛,驚鵠髻上雙釵流蘇,時熠金芒,吃著冰酪就小曲,愜意非常。

楊珂芝臨著窗打紈扇,忽然來了一句:“你可知近來有人為你那梅大人說媒,晉王府長房千金,與寶箏郡主一母所出,好高的門楣。”

她消息通達宣明珠不奇怪,面色閑閑,支臂倚闌笑道:“他都沒在京,往哪說媒去啊?”

“這才顯得那位年輕高才的閣老搶手不是?”楊珂芝也只是白提一句罷了,門楣再高,又豈高得過大長公主府。

她知曉好友的德行,睨了一眼宣明珠若無其事還當成笑話聽的表情,便知,她是將這人給拿捏住了。

宣明珠卻道不是拿捏,“他便是個神仙,我手裏也沒捆仙索,去留隨意。我不拘他。”

她低頭欣賞自己新塗的丹蔻,一笑,“我只是,知道他心。”

“嘖嘖。”楊珂芝抖動手臂道了聲酸。

宣明珠一訝,平常說話罷了,她自己怎麽不覺著?難不成,是與梅長生處久了,她也被他張口就來的酸話熏陶了?

她鳳眸嫵嫵一轉,反口相譏:“姐姐快找個英俊郎子逍遙去,吃著了葡萄,便不說我酸了。”

二人相處謔笑無忌,正說鬧著,楊娘子掩扇“呀”了一聲。宣明珠隨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只見坊樓下的街衢上,兩個身穿公服的男子趨步經過,後頭那人是盧淳風,打頭的,不是梅長生又是誰。

宣明珠扳指算算,已有四五日沒看見他了,想是萬年縣的案子今日結了,他回來去衙門入档錄案。

借著醺光軟媚春情,她勾鬢含笑俯望他。

陽光正好,灑在那身挺括的玄紫色朝袍上,眩灩絲芒,修襯出男子一派玉秀豐神。淥鬢鴉冠,劍眉謖目,無一處不冷雋,無一處不出塵。

腰還是那樣細,不過頰上瞧著倒似不那樣削瘦了,看來這幾日在外地,他有乖乖地加餐服藥。

宣明珠滿意了,底下的人適時也瞧見她,頓時駐了足,擡頭向二樓菱窗望來。

目光相接,梅長生在道邊頷首葉揖,“臣見過大長公主殿下。”

清音出泉,不卑不亢,玉脊微傾,行禮如儀。

他兩人在外一向如此裝樣,宣明珠目光從那張矜淡的臉上劃過,道聲免。

知他有公事要忙,便回身收了視線,繼續吃她的冰盞子。

樓上目睹了全程的楊珂芝嘖舌輕問:“你們莫不打算一直便這麽著了?”

宣明珠一時沒領會她的意思,“怎麽著?”

楊珂芝便以扇當笏,板臉拱手做行禮狀,而後又嫵媚揮手做免禮狀,活似酒桌上的豁啞拳。

一通學下來,看得宣明珠直樂,心道寶鴉的勾當是會傳人怎麽著。

她支頤想了想她方才的問題,悠然含笑,“親密無間又兩不拘束,心是滿的,心也是閑的,我很喜歡如今的日子。”

若再進一步的話,動他還是動我呢?

誰讓本宮挑中的人,這樣有出息呢。

二人說話的功夫,樓下,梅長生深幽的目光依舊望著那空了的窗口,一時未動。盧淳風方才隨他向公主見過禮,眼下等不及,催促一句:“閣老,且隨下官先回趟大理寺吧。”

梅長生收回視線應聲,腳步才邁出去,忽道聲“稍等”,折身入樂坊上樓。

留盧淳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愣在原地。

那二樓中正為公主彈阮的行首也吃了一驚,卻見名滿洛陽的梅閣老穆容走來,誰也不看,徑直到公主身邊。

宣明珠沒想到他會不避形跡的上來,心裏亦道怪哉,睜圓了眼,整整披帛,似笑非笑地瞧他。

梅長生長身鶴立在前,擋住一片光影。

精致的眉目卻未看她,擡手撂下窗邊的篾簾,而後屈膝在案前,冷玉白的指頭挑起銀匙,將她吃了一小半的冰酪又挖去一大半送進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