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就要送儺。”……

次日是元宵。

梅長生體貼著宣明珠的心情,不令府裏掛彩燈燃煙竹。她即便嘴上說已經好了,受了這樣的打擊,心裏的坎總歸緩上一程子才能放下。

“不必這樣。”宣明珠昨兒得知那些陳年之事,心緒苦澀難遣,哭了一通之後,反似疏開淤堵,心裏輕快了許多。聽聞梅長生的安排後道,“上元佳節,孩子們總要樂的。寶鴉身經危險尚且視若尋常,我豈不如女兒。”

梅長生卻搖頭說不一樣,目光溫煦地凝望她的雙眼,“對寶鴉來說,那與一個陌生人相差無幾,唬歸唬,入不到心裏。但對醋醋而言不同,親緣盡負,死生師友,一朝扯脫,會疼。不要勉強自己。”

他輕聲道:“有我陪著你呢。”

宣明珠的心底事被他這般娓娓剖析,無一不中,眼圈不覺又發紅。

她喜愛梅長生這種溫柔的強勢,讓她覺得自己是受照拂的,掖帕點頭:“原來昨晚的話你聽見了。”

那般難求的話,若還聽不到,他的耳朵便真該扔了。

梅長生將人往懷中一摟,“長生遵主之命,無論何時何境,會一直陪伴醋醋。”他低首親昵蹭她的耳尖,“不會讓醋醋白白要了我的。”

對於出自他口中這些層出不窮的情語,宣明珠漸漸竟也聽慣,在他懷裏嗅著松雪溫氤的氣息,閉上眼,“嗯,愛卿會說,便多說些。”

“臣遵旨。”

*

宮中的元宵宴今年亦是未辦,出了法染國師買通太監截誘寶鴉之事,皇帝大為震驚,哪還有心情舉宴,下令徹查宮闈,將此事全權交由皇後娘娘處理。

同時,護國寺亦被禦林軍戒嚴起來,寺中上從方丈座師,下至夥者小沙彌,一一往細處排查身份。

法染是在紫雲閣坐而逝世的,未服毒未自戧,無傷無疾,闔目坐化。傳說只有德行超邁的高僧才有坐化的機遇,法染這一生,臧否莫一,自與高德二字不沾邊,可他偏就沒等到下獄受審,就這樣死了。

至今無人能解是何緣由。

昔年穆宗最寵愛的九王麒麟兒,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卻自己決定了了斷一生的死法。

禦林軍入護國寺調查國師的同黨時,禪房裏,宣燾被外頭亂哄哄的動靜驚動。

聽聞法染死了,這個身著碧綠袍襦箕膝而靠的男人,遲遲地轉了轉眼珠。

隨即事不關己地拋開。

外頭誰死誰活,與他何幹,他只知,自己的房裏丟了一個人。

自打送儺離去,宣四爺的精氣神顯見的一日日落拓下去。

開始,他沒想過這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小暗侍會有離開他的一天。皇妹既把她給了自己,那麽她便是他宣四的人,不是麽。

雖然這是個養不熟的,無論他怎麽逗誘她,送儺永遠只說自己的主子唯有公主殿下一個,而不是他。

宣燾最不喜的便是這一宗。

她跟了他五年,依舊和初識一樣,寡言又執拗,那張不點而紅的小嘴那麽漂亮,卻就是不肯說軟言蜜語,他看不慣,就一次次命她跪下去含住自己,非要汙了那凈麗的唇色,才覺痛快。

有時是夜裏,有時是湛亮的白日,那雙矜默難堪又顫顫無淚的杏眸最是動人。

宣燾知道,她不喜歡這樁事,可他也知道,這姑娘心裏喜歡自己。

即便淪為階下囚,只要宣燾一日不死,他都是天潢貴胄,都是四爺。

既跟了四爺,他賞她什麽,她都得接著。

宣燾只是沒想到送儺敢跑。

一聲招呼都沒和他打,就擅自離開了他的囚籠,再也不回來。

明明出門之前還幫他嘗過茶沏得溫不溫,看爐火燒得旺不旺,一切都平常得很。

“是給爺取寒衣去了吧,她知道我冬天怕冷。”最開始宣燾這麽念叨,覺得用不了天黑,送儺肯定會取了衣食從公主府回來。到時他就罵這個擅離職守的一頓,再狠狠地懲罰她一遭。

接連下了兩場雪,送儺沒回來。

宣燾想起,那日姑娘出門時穿了一身舊紅布裙。

那是他為數不多的幾次看見送儺穿裙。沒有格格不入,他很少見有人能將洗褪的紅色穿出含斂又冷麗的味道,很像他從前有的一把藏銀鑲瑪瑙的貼身匕首。

當時宣燾想隨口誇她兩句來著,但看看那道背影,心想反正她很快會回來,不妨等回來再說。

呵。

送儺,你很好。

不通地龍的禪房愈發濕冷,宣燾有裘襖,卻穿單衫。他俊美超俗的臉上少了不可一世的跋扈氣,寡漠得不近人情。

禦林軍進禪房來例行搜查時,宣燾被豁進門扇的光打了下眼。

他雙目一眯,下意識地起身,“大長公主來了嗎?讓我出去瞧瞧,是不是她回了。”

他疾走到門邊,毫無意外被門口的守衛攔住。這些時日以來,侍衛們已經數不清這位爺第幾次“沖鋒闖陣”了,橫戟攔在他身前,無奈道:“四爺,您歇歇心氣莫鬧了,除非陛下有令,這個門,您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