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宣靈鹔

——“那怎麽行呢?”

梅宅中,倚閣聽雪的梅長生聽到姜瑾的回報,只當作笑談:“我是要他下地獄,不是要他修佛心啊。”

他永遠不會忘記,他被法染一次次的算計遠離明珠時,他被迫將自己藏匿在深淵的肮臟一字字告訴給她聽時,那種剖骨裸心的痛苦。

他要的,由始至終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姜瑾面對公子幽森的目光,不敢擡頭,返去回復。

終於,在元宵節的前一日,法染退無可退,向公主府送了一張正式的請帖。

他延請宣明珠去護國寺面談。

接到那張名刺時,宣明珠心中便有了些預感。當梅鶴庭提出與她同去,她想了想,婉拒了。“我與九皇叔之間的事,我還是想自己與他處理。長生你放心,我無事。”

她堅持如此,梅長生不願違背她,只得點頭。

他並不擔心法染會傷人,而是怕法染將要說的話,會對明珠的心造成傷害。

事實上依他與法染二人的手段,鬥歸鬥,若想瞞住明珠,便瞞她一世又何妨?然而梅長生深知,明珠已經受夠了被欺瞞的苦。

她並非受不得風吹雨淋的嬌花,她有著堅韌不屈的心性,比起安逸的虛假夢境,可挽雕弓、騎烈馬的大長公主,更願意追尋荊棘路上的朝霞若舉,月涼好夜。

他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

“我在寺外等你。”最後梅長生退而求其次,認真地看著她道,“醋醋記得一句話,無論聽到什麽,都別忘我就等在外面。”

宣明珠望著那雙真誠的眼,點頭說好。

二人說定出發。公主的車駕駛行在前,梅長生衣裘騎馬,遙遙綴在後頭。

他命姜瑾格外安排一批暗衛潛伏警戒於護國寺外,以防生變。姜瑾回說都安排好了,“公子放心吧,您計劃得如此周密,就算佛祖也要服軟,何況是他。”

“是啊,他……”梅長生隨口附和,電光石火間,忽有一縷異樣襲上心頭。

他勒韁疾停。

“公子?”姜瑾嚇了一跳,跟著勒住轡頭。“怎麽了?”

梅長生就是不知怎麽了,他方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須臾之間,想不清明。他沉聲道:“你將方才的話再重復一遍。”

姜瑾不明所以,覷著公子的神情鸚鵡學舌:“屬下說公子您計劃得周密,就算佛祖也要服軟——”

“服軟。”梅長生聲調發寒地截口。是了,他此前篤定自己已將法染逼入進退維谷,所以法染今日送來的這封信,無異於降表,他並未起疑。

可梅長生瞿然想到,依法染這個人的自負驕傲,會輕易便服軟嗎?

但他確實已將能收的網都收緊了。

算來算去,並無疏漏。

法染不就犯,又能如何?

抓軟肋照死捅的道理,彼此都懂。

他已無軟肋。

——真的沒有嗎?

前面宣明珠的寶輦已漸行漸遠,梅長生忽然甩頭問:“今日寶鴉是不是進宮?”

姜瑾一愣之後點頭:“公子怎麽忘了,小小姐想向皇後娘娘學畫山水,用過朝食後便入宮了。”

“進宮!”不待他說完,梅長生立刻調轉馬頭。那一刻他的表情,用猙獰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法染的請帖,根本就是調虎離山。

*

皇宮,過千步廊,便是紫雲閣。

載著寶鴉的四人擡彩纓小轎停在閣樓外,寶鴉的女使雲荊打簾子,扶小小姐下轎。

引路的小黃門低垂著頭,聲音輕細道:“請梅小姐在閣中稍候,皇後娘娘鳳駕不刻便至。”

寶鴉今日梳著雙寶鴨髻,眉間點了一粒小小朱砂,身罩一件櫻粉色的百蝶兔毛鬥篷,伶俐可愛。她懷裏斜抱著幾軸阿娘私庫裏的澄心堂畫紙,擡頭望一眼三層高的朱欄雕樓,有些奇怪地問:“為何不去皇後表嫂的嚶鳴宮?”

那小黃門將頭垂得更低,“聽聞小小姐要學畫水墨風景,娘娘言此地景致清幽,可堪入畫。”

寶鴉環顧周遭的松梅池橋,雪趺枯梢,確實別有幾分意境。

便矜嬌地點點頭,對那引路小宦道了聲謝,與白琳姑姑和雲荊、霞葦往閣裏走。

“小小姐。”聽到那句奶聲奶氣的道謝,這隸屬內宮中最低賤一等的小黃門,實實愣了一下,下意識喚住這個他生平僅見的粉雕玉琢般的女童。

“嗯?”梅寶鴉回頭,小鬥篷隨之翩躚,“怎麽啦?”

“奴才……”小黃門面上閃過矛盾。

將語未語時,一聲佛謁打斷他的話音,“阿彌陀佛。”

小黃門後背一僵,轉頭看見來者的臉,忙的低下頭,默聲而退。寶鴉詫異地擡頭,她對娘親這位阿叔的一雙漂亮藍眼睛印象深刻極了,脫口喚道:“九姥爺?你怎麽來了呀?”

十年剃度不入宮門的法染,時隔十年,今日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