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非她不可

一枰棋連中盤都沒撐到,便分出了結果。

雕玉似的秀長手指將黑龍合圍中的白子一粒粒剔出,聲音也似玉沁般涼潤,道聲承讓。

宣明珠往那潰不成軍的棋盤上盯了一陣,才明白原來從前都是他哄著自己玩的,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棋藝。

也並未見多沮喪,托腮漫淡點頭,“梅卿高著。”

素玉般不施粉黛的臉龐,有種自然慵懶味道,像這近午的夏日,引人向下挪動視線,將那兩瓣朱唇當作沙瓤的西瓜,軟,甜,解渴,又怕越解越渴。

梅長生投下交織的睫毛。棋下完了,話也說畢,他將黑白二色分別攏進棋盒裏,闔上蓋子,起身。

“臣告退。”

殿外的姜瑾見公子出來,連忙上前,試圖從公子的神情中看出個什麽來,一無所獲。

梅長生令他少待,去旁館與子女道別。

寶鴉知道阿爹要走了,眼中雖然滿是不舍,但乖巧地沒有纏人,認真和阿爹拉勾勾約定,中秋節一起到城中看花燈。

梅珩則捧著一本早已備好的讀書存疑筆記,按上面所列的疑惑一條條請教父親,有些短義經條梅長生當場便解答了,另有三兩句說不清的長篇大論,他便說回府後整理成信劄給他送來。

梅豫便直白得多了,看著梅長生清瘦的臉頰道,“父親多注意三餐準時,公務雖繁,也要保重身體才是啊。”

梅長生一一答應。

之後他和姜瑾一道出行宮,姜瑾忙不叠追問如何,梅長生始終沉默。一直到走下山道,離開了北衙軍駐守的範圍,他方淡淡道:

“將人手安排回去吧。”

姜瑾一聽就明白了。

之前公子將行宮中安排的耳目盡數撤出時,他還心存疑問,多確認了一句,全部都要撤走嗎?公子當時點了頭,說:

“她不會願意被人暗中監視著,即使是一種出於好意的保護。她不喜的事,我不逆她意。”

所以公子之前才拿不準公主究竟有沒有喝藥,需要親自來走一趟,因為行宮內外,屬實沒有他的耳目了。

現如今,公子又說要重新安排上,也就是說,他信不過言淮轉手送藥了,這便意味著,先前的藥湯——大長公主並沒有服下。

公子這是要再挖一回心。

姜瑾停了腳步,眼神有點發木。

“怎麽?”梅長生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頭一顧。

“公子恕罪。”姜瑾生平頭一次在梅長生面前生出包天的膽子,直視他道:“屬下要將五年前的事告知公主。”

他這兩日做噩夢,盡是替公子挖心的場景,那血淋淋的腥臊讓他每每一身冷汗地驚醒。姜瑾就一個念頭,他攔不住公子不拿命當命的瘋子行徑,至少可以讓公主殿下知道,公子為她做過什麽。

他只是一個小小從吏,卻也想替公子正回名,告訴公主殿下,公子爺是有將她放在心上的。

“五年前殿下的生產日,公子並非不想回去陪殿下,是被一幫子苗疆殺手暗伏了。”

姜瑾至今說起還帶著點哽聲,“公子你為何一直不說,當年有人欲暗中對公主不利,你是為了調查才……”

“你再說一遍。”梅長生冷聲打斷,黑沉的眼珠盯在他臉上,“你要做什麽?”

“我……”姜瑾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那雙森黑銳利的眼珠仁像獵豹一樣鎖在他身上,讓他錯覺只要敢多說一句,公子能用目光活撕了他。

就在這時,梅長生慢慢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脖頸。姜瑾心裏狠打了個寒顫,雙腿定在那裏動不得。

那只冷白玉似的手卻只是為他正了正襟領,陰冷褪散的眸色,蘊著幾分淡,“有什麽話,回家裏說。”

姜瑾實在是不明白,公子到底矜持個什麽勁兒?他看著那雙平靜到不爭的眼睛,心裏更難受了。

五年前那起案子,是梅鶴庭經手過最棘手的一件案子。

開始只是一件簡單的皇商買兇殺人案,結果快要結案時,梅鶴庭順著那殺手的藤蔓往深處查,意外發現這群來自苗疆的亡命徒還受雇於他人,刺殺的對象竟是宣明珠。

有人要買長公主的命。

當時正值先帝剛剛坐穩龍椅,榮親王叛亂的後患尚未完全平息,東南藩鎮不穩。

而宣明珠與先帝一母同胞,手中掌有財權,是天子的一大助力。若有藩王賊心不死,最簡單的方法,無過於斷去皇帝一臂。

那時節,宣明珠已有八個月的身孕,梅鶴庭未驚動她,將此事秘報先帝。先帝聽後無比重視,給了他人手特權,允他放手去辦此案。

饒是那般精密布置,在那個收網的雨夜,他還是失算,被對方反剿在一片山林中。

當那把盛著涼月寒光的彎刀搠進他胸口時,梅鶴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

還有一盞燈在等著他。

家中還有人在盼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