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為他人作嫁衣,梅大人……

宣明珠乍聞言淮的話,愣了一下子。

她先命迎宵留意著三個孩子莫進大殿,以防他們聽見,轉而問言淮:“是什麽方子?”

少年矜起眉,半晌沒答言。

他在去往刺史府之前,也沒成想姓梅的會給自己來這一手。

言淮這趟來汝州,除了給宣明珠送聖旨賀喜之外,身上還揣著陛下的一封密諭,要交予梅鶴庭。

這遭兒是公事公辦,刺史府的管事也很客氣,他上門後便被迎請至客廳,又是上座又是上茶。不一時,這座府邸的主人便自屏風後轉了出來。

言淮第一眼看見那襲黑衫時,幾乎不敢認。

並非梅鶴庭的相貌有何變化,只是上一回在洛陽護國寺見面時,這人還是那副讓他看不上的斯文藏雋樣子,又帶有幾分困頓落錯。

然如今眼前之人,身著深玄錦衣,束同色寬鞶帶,眉上勒有一條嵌西域墨玉的暗金紋絲額帶,面白如霜,長身玉立,仿佛舊世家養出的孤僻乖張子弟,通身沉肅,傾壓而來。

言淮是死人堆裏扒出來的百戰將神,未被那氣魄壓制,卻也不免暗暗納罕,面上仍舊渾不吝:

“喲,有日子沒見,這是掉墨缸裏了?”

他有意往那張白如生宣的臉上多掃了幾眼,狐疑勾唇:“也學何郎敷粉?怎麽還嫌自己不夠白凈麽,看來從大理寺調任做這地方牧令,閣下很愜意呐。”

梅鶴庭片刻前被姜瑾從夢中喚醒,說是言小世子到了。他恍然從夢境回歸現世,一路上都悵然若失,直至此時被言淮的語鋒刺了一下,才清醒過來。

看向那不羈的少年,他聲音微啞:“八百裏加急都跑不過世子的馬,閣下倒很辛苦。”

相看兩厭,言淮輕哼一聲,交出皇帝的秘信,懶得與他周旋,“大人可有沒有需言某傳達上聽之事,有事說事,無事我可回了。”

畢竟他不像某些孤家寡人,可還有人等著他回去陪的。

梅鶴庭留客,“不如坐下喝杯茶。”

言淮擺手說沒興趣,梅鶴庭的姿態不激不隨:“我尋著一張治血枯症的方子,不知世子對此可感興趣?”

這句單刀直入的話讓言淮腳步戛然而止,心跳砰若擂鼓。

他沒有想到,會有和梅鶴庭心平氣和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一天。

二人相對落座後,適時一碗藥熬好端了上來,梅鶴庭亦不啰嗦,向前比了比手:

“這方子某請周太醫在內的數位名醫過了目,別無不妥,世子可放心。有勞世子帶給大長公主殿下,請她服用。另外,莫提梅某,只言是世子尋的方子便是。”

“為何?”

散發熱氣的藥湯隔在兩人中間,將雙方的眉目都氤氳得模糊。

言淮不解梅鶴庭繞這麽大圈子有何目的,連帶也懷疑此藥的真實性,鎖眉審視對面,“按說這是好事,這麽好的表現機會,何不自己送去?”

梅長生頓了頓,“以我與她而今的關系,她不會接受。”

“不對。”言淮凝眸直視他,“若真能治病,以阿姐的性情自然分得出輕重。梅大人,你沒說實話。”

自南疆歸來的平南小將軍,無疑是位難纏的對手,若你被他嬉笑無度的外表迷惑,那便大錯特錯。

南詔國中至今流傳著一個說法——大晉的平南將軍,他領兵作戰的恐怖之處在於,知己知敵,算計敵方糧草常常可精細到以斤計。

與這等天生的將種為敵,錯漏一子,便是滿盤皆輸,更恐怖的是,哪怕步步為營不出錯,十有八.九依舊逃不開引頸受屠的下場。

他道:“這方從何處得來,方子在哪兒,配藥為何?梅大人,事關阿姐生死,我不知你怎麽樣,我是半點都不敢含糊的。你只給我一碗不明不白的藥,易地而處,換你,你敢送到阿姐口中嗎?除非給我個確切道理,否則這麽遮遮掩掩,言淮只得告辭了。”

說罷他長身而起,眼裏透出炯炯的戾氣。

那殺機不針對任何人,而是霍然將他至珍之人的生死存亡擺在青天白。日之下,勾動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梅長生目光如水靜,扣指敲了兩下桌面,示意對方稍安勿躁。

探手,從襟懷摸出一張紙,推過去。

*

“小淮兒?問你呢,這是什麽藥?”

耳畔清柔的聲音令言淮回神。

宣明珠未等走近檀木案,卻先聞到一股子說不好的腥味,再看那瓷碗中的藥色,比尋常的湯要都濃稠。

她下意識便用帕子掖在鼻端,“這藥性好生霸道。”

言淮揉搓了一下鼻尖,“阿姐,良藥苦口,這是我……我千辛萬苦得的良方,交給太醫驗證過,真的有望治好你,阿姐服下靜待效果,好嗎?”

宣明珠聽到那四個字,微微恍惚。

“有望治好“——”這句話的份量有多沉,只有經歷過十四年前那場絕望的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