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皇叔(二合一)

“阿爹?”

一只茸茸的小腦袋從長公主身後鉆出來,丫髻上的粉紅發帶飄蕩著驚喜:“您也來了呀!”

她擡頭看向母親,後者點頭,小姑娘便向父親懷裏撲去。梅鶴庭蹲身接個滿懷。

大理寺同人這時紛紛反應過來,怪道梅大人百年不遇地邀約他們來護國寺吃齋菜呢,原來不是清心寡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眾人才要向長公主見禮,被宣明珠免了,“佛門不論俗禮,今日微服出行,皆不必多禮了。”

這時梅鶴庭起身牽著寶鴉的手,走到宣明珠身前,凝望她面,細觀她的氣色。

聲線低抑:“你近來可好?”

宣明珠輕咬了牙,轉動小指上的金指環,偏臉看向柳息壤,微笑道:

“那日不是故意把柳郎君關在儀門外的,只是不是時候,怕壞了你聲名。後來我又去信請郎君來一敘,可是沒收到嗎?”

數一數,長公主與柳息壤自七年前的昏禮後便未見過,多年來的交集,唯兩封書信爾。

然宣明珠開口便作家常語,親切自然,仿佛二人是相交多年的舊友。

大理寺的爺們都是人精,這個說那邊的古松不錯哈,那個說我去求個簽,三三兩兩都避去了。

梅鶴庭獨留在原地,寂清壓身。

她柔美的側頰如一塊透潤脂玉,散著淡淡薔薇香氣,與旁人說話時,眼中有恬和的笑意,迥不似看他時那般疏冷。

捺著胸腔的窒疼垂眸,那幅滿繡百花的裙紗映入他眼底,在風中輕躚流轉,捉摸不著。

柳息壤在眾人中最不起眼,只以為長公主留意不到他,此時喜出望外地揖手,“蕓生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的貴帖蕓生不敢錯過,只是……蕓生形貌有參差,不敢貿然唐突殿下。”

他沒想到會在此與長公主偶遇,何況公主身邊又有一位如此英秀俊拔的兒郎,不免自慚形穢。

宣明珠瞧出了他的心思,伯仁因己而傷,免不得盡力開解:

“今日既入寺,我不妨也說句佛家語,郎君何必著相。你呀,是不知道,改明兒到宜春坊找我去,一幫子朋友一起喝兩回酒,熟起來,醉出醜相來,便也沒了那層只得遠觀的想象,到時便知何為眾生平等了。”

她是奔著給這癡心小郎君破除迷障去的,卻直接把言淮給聽樂了,“姐姐,這是在國寺。”

您不敬著無妨,別沖著褻佛去呀。

說完他又笑,自己的拳頭癢癢得不行了,也沒那臉五十步笑百步——憑他什麽人,也值當阿姐拿話哄著他?

余光又掃過那道玉影,平南小將軍舔舔犬牙,轉身吐息:“阿姐,我逛逛去。”

再待下去,怕佛祖也壓不住殺心。

柳息壤自也有眼色,長公主是帶著千金來的,他縱心有千千結,也不該失了分寸。得公主一句“朋友”相待,已是三生有幸,赧紅著臉揖手作辭。

離開前,他忍不住回頭確認:“某當真可以……去找殿下喝酒嗎?”

宣明珠笑道:“自然的。”

三去其二,便只剩了梅鶴庭領著寶鴉的手站在松下。

翠樹偃偃如蓋,凈碧壓映須眉,愈顯得那精致的五官卓然出眾。

皮相卻當真是好皮相,非如此,當日也不可能被她一眼相中。宣明珠眼睛有自己的主張,索性大方瞧了他一回。

眼神卻是冷的。

“帖子是你下的?”

方才一見他,她便醒悟了那張字帖的關竅。

從不踏足佛寺,也不與同僚聚會的梅少卿,偏偏此日出現在此地,絕非巧合。以他的能為想模仿一人的字跡,也不是難事。

她與皇叔再經久不見也是自家人,竟難為他個外人,從中牽線搭橋。

她咬著牙向女兒伸出手,“寶鴉,走了。”

既已來此,不管緣由為何,自然要見皇叔一見的。卻犯不著因別人掃了這份心興。

寶鴉“噯”一聲,梅鶴庭輕輕攥著沒松手。

他出鋒的眉眼被一層蘊藉裹住,喉嚨微動,望著她道:“殿下與法染國師想必有話,我帶寶鴉走走,稍後再將她送去。”

這話出口,等同認下了她的質問。

他尋到精通醫道的法染,便是想請大師為她診脈,擔心若被寶鴉瞧見,以這孩子的聰慧會多思,所以有了這個提議。

慮事周到,可也漏洞百出。

因為再周密的謊言,只要長公主一見國師,便也戳破了。

索性他自己站在這裏,主動揭曉這份進退失據的狼狽,換取見她一面。

宣明珠深深凝望他一眼,的確,七年積累下來的默契,他們都知道如何對寶鴉是最好。

略思幾許,宣明珠便將寶鴉留在了她父親身邊,行若無事地告訴小姑娘和爹爹先逛一會兒。

轉身前,卻給梅鶴庭留了句話:

“方才我對柳郎君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