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誰更新【紅包】

整個堂署瞿然一闃。

誰也沒見過梅少卿發火,皆唬得呆怔了。

盧淳風眼見他額角的筋都鼓起,黑瞳下簇動的光火有如蕭山涼焰,心頭狠打個寒顫。

“梅梅梅大人,您怎麽了?有話好好說……”

有人壯著膽子將梅鶴庭拉開,細聲細氣兒地解釋,“大人息怒,這件事就是今早傳出的……梅大人既說是謠言,那便是謠傳,往後誰都不許瞎嚼舌!”

梅鶴庭白著臉,退卻數步,背上沁出一層燒灼的虛汗。

他自己心裏明白,無人敢拿宮裏的太妃娘娘造謠,此事多半為真,至少真假摻半。

他知道淑太皇太妃曾張皇榜治病,卻全然沒想過,會同宣明珠扯上關聯。

那一日,他還入了宮去。

也是那一日,她出言與他相決絕。

求子……梅鶴庭總不至於到現在還以為,她是因無子生愧,才想與他分開。若非求子,那麽是她的身子有何不妥?

昨晚在她榻邊看到的血跡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梅鶴庭喉嚨哽堵,一刹諸念皆忘。

迷迷踅身要回家去。

走前他胡亂向盧淳風一揖,自己都不知張嘴說了什麽,全憑刻在骨裏的克己守禮:“梅某冒撞,向盧兄賠禮。”

盧淳風哪裏還敢受他的道歉,怔望著他腳步匆匆離去。

未等走到大理寺署門,姜瑾迎面跑進。

顯然也是得知了關於長公主求子的傳聞,他語聲帶著焦急在公子耳畔道:

“方得來的消息,公子前腳出公主府,各王府公侯家的請帖便紛紛遞到了府上。公子,外頭流言洶洶,有幾人是真心想請長公主吃宴?萬一長公主赴宴,受了委屈可怎生是好?”

通宵未眠的梅鶴庭薄唇冷白,站不住似的閉了閉眼。

是啊。

明珠那樣的體面,婚姻破碎不算完,還要面對明裏暗裏的冷嘲熱諷。

那些顛倒黑白的人,會笑話她生不住兒子,笑話她拴不住男人的心……

這些不懷好意的酸話,從前亦有只言片語傳進過他的耳裏。

高處不勝寒,尊者遭人妒,這道理他非不懂,只是他以為,日子是關起門來自家過的,底氣是自己積攢的,他夫妻二人的好處,外人如何知曉,又何必去同蚊蠅宵小之輩分辨解釋,反倒落了下成。

他以為宣明珠與他一般心,同樣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何況她身為公主之尊,誰又能傷了她,於是,便一次都不曾替她解釋過。

今日自己被同僚誤解一通,方知,這種滋味是如何錐心刺骨。

他只顧著自己的原則,卻忘了她原是眾星捧月的天驕。

偏偏被自己拽入泥途,任人說嘴輕踐。

“公子,您如何!”姜瑾見人頹然欲倒,連忙伸過手去扶。

梅鶴庭格臂推開他。

“走,回家。”梅鶴庭斑駁的目光幾乎被懊悔淹沒,嗓音嘶哽至極。

*

即便這麽著一氣未歇趕回長公主府,梅鶴庭還是慢了人一步。

府門之外,已先來了一位身穿柳葉錦衫的魁梧男子,臉頰兩側肥碩的肉團浮滿紅光。見到梅鶴庭,此人眼中有詫色一閃而過。

繼而他大度地揖了回手,藏不住人逢喜事精神爽:“梅大人,您貴人多忘事,只怕不記得在下了吧?”

“柳息壤。”

梅鶴庭如何能不記得,此人是東閣大學士柳諍眉的幼孫,當年在他的昏禮上喝得大醉酩酊,過後便傳出,柳家郎君立誓為長公主終身不娶。

猶記得宣明珠聽說這件事後,無語良久,隨即向不甚相熟的柳息壤修書一封。

在信上絞盡腦汁地措辭,令他不許鉆牛角尖,不可損傷身軀,當尋良配成家方為正理。

那時梅鶴庭與新婚的妻子同樣不甚熟稔,還因這位殿下的反應意外過。

沒有想到霸道如她,也會有慌手慌腳的時候。

新為人婦的長公主卻煞有介事咬著筆杆說:“本宮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真心。我自己找著了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怎麽能白白耽誤別人呢。”

彼時尚為少年的探花郎,被這一句話戲紅了耳朵。始作俑者卻還無知無覺,目光亮晶晶地捧著寫好的信請他斧正,名曰避嫌。

那封信真是寫得顛顛倒倒不知所雲啊,卻也因此,方見得寫信人的真性情。

梅鶴庭至今記得清楚,當他看完她寫給其他男子的信,雖無關風月,心中初次湧出一種酸酸的滋味。

那時不肯認,還道自己無聊。

不成想,今日會在這種情形下與柳息壤見面。

柳息壤的表字裏也有一個“生”,柳蕓生。

宣明珠常點的《牡丹亭》裏有句戲詞:不在梅邊在柳邊。

從前不屑於注目的針鼻小事,一旦認真計較起來,便成了橫戳在心上的一根梭。

梅鶴庭薄薄然眯目,神情充斥警示的意味:“速去!閣下以為自己有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