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再沒有人關心他疼不疼

梅鶴庭手裏用玉帶換回的梅花,突然間成了笑話。

高居馬背上的宣明珠身姿纖拔,宛如一莖新生的石竹嫩芽。她愉悅地將一騎紅塵千裏來的粉桃插在雕鞍,作以點綴,由始至終,沒有正眼瞧向他。

長公主身後的那些朋友,卻目光各異地打量梅鶴庭。

好似在疑惑,不是人人都稱贊梅駙馬才情高標麽,怎會連發妻的喜好也不知?亦有人對他不滿,覺得這人和他們的老大不般配,分了倒好,只是心頭難免替老大窩火。

梅鶴庭亦為天之驕子,在江南亦是眾星捧月地長大,從未遭過這麽多異樣的視線。

當年晉明帝賜下婚旨後,除言淮氣勢洶洶找上門來一回,再沒有什麽人打擾過他。

如今細思,宣明珠出身高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更不乏傾慕追隨者,賜婚的旨意頒出,即使沒有情敵來釁,她的知己好友豈會不來湊趣打聽一二?

應是宣明珠將人擋了回去。

她怕她的朋友說出不中聽的話唐突他,惹他多思多想,用這種方式默默保護了他。

他不知道。

這些年,他一直視平靜無憂的生活為理所當然。

“殿下。”梅鶴庭冷白的手指扣緊梅枝,皮肉被碾得變形,聲音低澀,“臣,有話想與你說。”

宣明珠恍若未聞,轉頭快意地招呼夥伴:“咱們這就出宮去給小淮兒接風洗塵可好啊?”

“好!聽大殿下的!”長公主發話,一呼百應。

“殿下!”眼見她要撇開他離去,梅鶴庭喉嚨發緊,邁步上前又喚一聲。

宣明珠垂頭隨口問:“這花是送我的?”

見梅鶴庭僵硬地點頭,她微笑嗯了一聲:“白梅傲潔,可惜春夏之交風和景明,並無霜雪供此花淩傲,不合時宜了些。駕!”

一行人馬呼拉拉經過梅鶴庭的身畔,催鞭直向宮外而去。

打頭那一騎,紅衣淥鬢,隨馬顛馳的腰肢纖軟又堅韌,絲毫看不出已是一個五歲孩兒的母親。

倩影驚鴻,是天人風姿。

梅鶴庭幾乎沒見過她快意縱馬的樣子,他本性不喜動輒鬧出一身汗的遊獵之技,帶得她婚後也漸改了性,靜居於深宅。

卻原來,她胡服騎射,是這等冠群芳的豐采神姿。

從前都是她在身後目送他出門,這一次,換成他凝視她的背影,久久不願移目。

可宮墻高隔,輕而易舉阻斷了視線。

梅鶴庭一顆靜如深潭的心,驀然似被無數石子砸出深深淺淺的漣漪。他見不得那石子亂他心神後便沉入水底不見,更受不了心湖上那片漣漪,漸行漸遠不回頭。

他默了兩息,丟下梅花,折身向兩儀殿而去。

*

“言淮當真將閩南的桃花一路帶回來,送給了皇姑姑?”

兩儀殿中,皇帝面色玩味地問。

“回稟陛下,正是呢。這位平南將軍也是的,回京不先來面見陛下,居然就奔著長公主殿下去了。”

禦前司監黃福全話雖如此說,如何不知陛下寵信言小將軍,眼裏的笑意藏不住,“上苑侍衛回報,這會兒殿下帶著他們宮外飲酒去了。”又將梅駙馬的事一並說了。

“哼。”皇帝聽到這個名字,臉色不由沉翳。自己是個沒心肝的,他再鹹吃蘿蔔也幫不了他。

忽而殿衛來報,梅少卿在外求見。皇帝漠然撇下兩個字:“不見!”

黃福全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立侍在側。

連他一個奴才都看得分明的事,這個梅駙馬,怎麽就想不明白呢?

殿下愛梅,只不過因為做駙馬的姓梅,若他姓蘭,保不準長公主愛的就是蘭花,若他姓竹,想必殿下便愛竹子了。

梅花孤傲?

呵。

再傲,傲得過大晉朝三代以來最榮寵尊崇的女子嗎?

筆挺立於階墀下的男人,聽禦前侍衛臉色為難地說陛下不見,本就失色的薄唇更蒼淡了一層。

*

星河低垂,華燈初上。

酒肆樂坊紮堆聚集的興化裏,入夜後一片熱鬧光景。

宜春樂坊的彩樓上懸掛著一串大紅燈籠,一樓坐堂中,異域風情的胡姬正跳著胡旋舞助酒,雪白足踝上以紅絲纏系銀鈴,鈴鐺的清響不絕,客人的笑聲亦不斷。

二樓,一間寬敞的雅廂內,近十位年輕郎君娘子席茵圍案而坐,以象牙箸敲打碗盞,聽琵琶行酒令。

“你們行行好,杯盞也要銀錢買的。”

楊珂芝雙手左右開弓,端上新換的四碟鮮脯果子,又起封兩壇子窖藏十年的醉君歡,轉臉笑罵一聲,將歪在林行首大腿上的傅芳芳扶正。

“眼見鬧的沒形影了,都脫家舍業不過明天了不成?全是殿下拐帶的!”

“怪我?”宣明珠笑瞪眼睛,酒氣薰得她的鳳眸瀲灩生光,眼尾如抹了胭脂似的,多出兩道旎旎暈紅,伸手胡亂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