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斷病情

宣明珠回眸儇挑長眉,淡淡睨了他一眼。

置氣?分寸?

“本宮承胤貴重,不是少卿方才之言嗎?怎麽轉瞬功夫,本宮之一言一行便不成表率了,爾等便敢不遵從了?”

長公主的聲音並不高,李乾卻兀自一個激靈,膝蓋一軟,泥首在地。

他側目偷覷,原來腿軟的並非自己一個,大理寺的其它衙吏亦感到來自天家的威壓氣象,紛紛然跪倒一片。

楊珂芝憑欄微笑——這才是,當年那位隨同晉明帝接待新羅國來使,在朝堂上神色自若,應對如流的大晉長公主風采。

梅鶴庭後退一步,有些陌生地看著她,無來由憶起那個夢。

夢中少女驕矜的眉眼,與眼前妍麗卻冷漠的神情極其相似。

她對他說:我不要你了。

梅鶴庭心頭閃過一縷抓不住的慌。

*

宣明珠神色平靜地說完那番話,踏珠履便行出樂坊。

登上翟車就吐了一口血。

初時她只覺喉頭腥甜,等看清帕子上殷紅的顏色,怔愣好半晌沒回神。

她記得,當年母後是在彌留之際才開始嘔血的,吐血症狀出現不到一個月,便仙逝了。

“殿下。”

紫帷外突兀響起一道聲音,帶著熟悉的清冽。

本就心底發冷的宣明珠登時打個寒顫。

她掐緊冰冷的指尖,從失魂中回過神思,將那團血帕塞進袖口,清了嗓音問道:“還有事?”

梅鶴庭竟會丟下他的公職追出來,有些出乎宣明珠的意料。

想必是她的發號施令,讓他不解,不適,亦或不悅了?

隔簾聽他道:“方才是臣誤會了殿下,臣在此賠禮。殿下想來受了驚嚇,待臣歸家,陪殿下說話可好?只是……莫要幹預有司,再使得陛下不滿。”

聽聽,一口一個為臣,一口一個殿下。

多年的夫妻,終究過成了恪禮的君臣。

想必他是聽說了皇帝下旨令她“閉門思過”的消息,才會一反常態,追出來規勸她吧。如此低聲下氣地當街賠禮,也真難為風骨卓然的梅大人了。

宣明珠胸間的氣血又在翻騰,纖掌捧心,在車廂內輕輕闔目:

“本宮的確受了驚擾,目下心神不定,駙馬可願送本宮回府?”

果然,翟車外沒了動靜。宣明珠如願勾唇,吩咐乘輿使:“啟駕!”

梅鶴庭的為人,先公後私先國後家,從未有過例外。往常她失望也無用,今日以後,再不會了。

只是自己的病情比預想中更為嚴重,如此,解縭之事要盡快提上日程了。

*

回到府中,卻聽說寶鴉午睡魘著了。

宣明珠不及換衣,來到寶鴉住的雛鳳小院,中途趁崔嬤嬤不在身邊,順出袖裏的絲帕交給泓兒。

泓兒一眼瞄見上面的顏色,心頭大震,宣明珠以眼神示意她悄悄處理掉,不許聲張。

前除栽種著佛桑與千葉榴,映日的鮮紅比襯別樣的翠綠,是小女孩子院裏才有的鮮活。清風自暖日的雲腳吹入這方小小清凈地,木葉簌簌輕響,宣明珠的心緒安定下來。

小婢為長公主挑開半卷的細篾簾子,屋裏已站了不少人,除卻梅寶鴉身邊的一個奶姆兩個使婢,府上養的一位女醫官也候在抱廈。

落地罩的多寶櫥槅旁,還有兩個少年筆直而立。

其中一個穿著青圭色緙絲圓領衫袍,年紀在十二三歲間,另一個年齡稍小,皆容清神雋,並肩站在那處,隱隱有芝蘭玉樹之姿。

二子齊喚“母親”,躬身向宣明珠請安。

宣明珠點了頭,額上汗水粘住流海的小姑娘已經在小榻上可憐巴巴伸出手。

宣明珠洗了手,熟練地將小團子抱在懷內,側坐榻邊。她輕探寶鴉的額頭,不曾發熱,這才松了口氣,揮退興師動眾的眾人,只留下兩個少年。

她目光逡巡著三個機靈鬼,似笑非笑。

“說吧,是午睡前又聽志異故事了,還是哪位好哥哥又帶著寶鴉去爬假山了?”

寶鴉在馨香的懷裏眨眨眼睫,乖巧不語。

稍矮些的月白服少年徑先笑道:“論起小妹的‘好哥哥’,母親曉得的,我一貫爭不過兄長。”

“嘿!你這小書呆怎麽蔫壞呢!”青圭衫少年急了,“娘啊,天地良心!我今兒都沒見著寶鴉,是午時下學聽說寶鴉睡魘了,才過來瞧瞧的。”

說著他對寶鴉一陣擠眉弄眼,試圖拉攏盟友替自己正名。

宣明珠微笑。

長子梅豫,次子梅珩,皆是宣明珠過繼到膝下的養子。

她與梅鶴庭成婚之初三載無子,梅鶴庭嘴上不說什麽,以宣明珠當時的德性,心中無愧才有鬼了。尤其太醫明言她的體質不易成孕,宣明珠便與駙馬商量著,從梅氏本支過繼一子,即是梅豫。

第二年,她又從皇室中過繼了一個父母亡故的郡王之子,本名宣珩的,改為梅姓,養在膝下,是一心為了讓梅家子息繁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