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他生氣了。

月皊擡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江厭辭的神情。縱使知曉他現在心情不佳,月皊咬了下唇,仍是小聲開口:“我、我不想回去……”

說著,月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畫舫前板潮濕,她站在邊沿,一個趔趄,差點跌到水裏去。

幸好江厭辭及時拉了一把。

月皊慣性地身子前傾,被拉拽地撞進江厭辭的懷裏。他胸膛一如既往的硬邦邦,撞得月皊胸口疼。她急急向後退了一步,從江厭辭懷裏退開,偷偷望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垂下眼睛,安靜地望著自己隨風輕擺的裙角。

她現在回去算什麽呢?

她現在回去,好像自己的顧慮就成了一場胡鬧。他一定就是這樣認為的,認為她沒有乖乖呆在府裏,簡直是沒事找事。所以他才會生氣。

可是那些敏感的顧慮,於他而言不值一提,於她而言卻是重之又重。

終究是身份不同,物是人非。

時間已經給了她很大一口喘息的機會,可她心裏明白自己其實還是很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些閑言碎語,並不是聽得多了,就一定會變得麻木。

就算姐姐不願拋下她,將她帶去前院一起守歲。她是要以侍妾的身份立在一旁伺候著,還是被特許入座?

老太太不知道會不會皺眉,三叔那一房也不知道會如何,江雲蓉是不是又要說些什麽不好聽的話?那滿院子的下人會不會將目光落過來,又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

就算她可以不在乎這一切,可是阿姐瞧見她的處境,會不會心疼?

何必呢?

她何必去湊那份熱鬧,惹得所有人不快。

“我不回去。”月皊大著膽子,略提高了音量重復一遍。

江厭辭沉默地看著她。

月皊沒等到答復,偷偷擡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心虛地嗡聲:“三郎說過我在你面前可以說不的……”

江厭辭望著她,仍舊沉默著。

月皊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擡起手,纖細的手指頭攥住江厭辭的袖角,搖了搖,軟聲說:“人不能言而無信不是?我已經答應離娘和她一起守歲了……”

離娘正抱著件棉衣立在遠處,她急忙說:“你何時答應我和我一起守歲了?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歡喜了。快回家去!”

她拿了棉衣出來時,便看見江厭辭登上畫舫,是以她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往前走,不上前來打擾。

雖知離娘是為她好,可月皊還是有些不高興地低下了頭,有一種無處可去的狼狽之感。

江厭辭終於開口。他問:“去接你母親也不去?”

月皊猛地擡頭,睜大了一雙明澈的眼眸,驚愕地望著江厭辭。

“三郎說什麽呀?接誰?現在嗎?帶我去嗎?”

江厭辭不答,反而收回目光。

“回不回隨你。”江厭辭轉身,踩著畫舫上搭在岸邊的搭板,大步往岸上去。

月皊立刻轉身跟過去,卻在邁上搭板時生生頓住腳步。搭板不算寬,下面便是不斷流動的水。恰巧濃厚的雲遮了月皊,月皊的視線跟著暗下來。她望著面前的搭板,竟是一時之間不敢繼續往前走。

瞧著江厭辭大步離去的背影越來越遠,月皊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終是忍不住開口。

“三郎……”她軟綿綿的一聲喚,帶著央求,繼而又嗡裏嗡氣地低哼了一聲。妥協裏,又帶著幾分小姑娘家的抹不開臉。

江厭辭停下腳步,側身回望。

灩灩水波接天遠,冷月微涼的光芒降落。雕梁畫柱的彩色畫舫在水面之上溫柔地隨波而動,嬌小纖細的人孤單立在船頭,紅著眼睛望著他。

江厭辭往回走,踏上搭板,將手遞給月皊。

濃厚的雲走開,月亮又露了頭,映出月皊皎白的面靨。她將手遞給江厭辭,眼睛跟著彎起來。天上的弦月就變成了兩個,分別逃進了她的眸裏。

江厭辭用力一拉,將月皊帶上岸,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她的細腰,將人搭在懷裏。他寬大的手掌撐在她的後腰,下意識地量了一下。不知怎麽的,他忽然就想起來江月慢心疼地說妹妹瘦了一大圈。

他垂眸瞥向她,打量的目光由上而下。原來她本不是這樣瘦弱?以前說不定是個小胖子。

月皊不懂江厭辭打量目光的寒意,腦袋裏空白了一片,鬼使神差地軟聲開口:“三郎真好。”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

月皊下意識地咬了下舌尖,後悔自己說出這麽蠢的話。江厭辭撐在月皊後腰上的手掌僵了一下,才恢復尋常慢慢放下來。

月皊尷尬地移開目光,望向畫舫上的離娘,與她告別:“離娘姐姐,我下次再過來尋你說話。”

離娘含笑點頭。

那邊的令松和花彤也已經從畫舫裏出來,看著月皊跟著江厭辭離去的背影,亦看見岸邊不遠處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