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皊望著江厭辭,見他面色尋常,似乎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可她抱著裝著靈芝錦盒的手指頭卻逐漸收緊。

她細瞧的目光終於引得江厭辭將目光落過來。他眸色深凈,卻也坦蕩。

月皊不自然地先將目光移開。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翠綠的衣裙和府裏的丫鬟穿得一樣,裙子上還有了點皺痕。他是覺得她穿這身衣服很寒酸嗎?

月皊抱著錦盒的手指頭別捏地撥了撥盒沿,然後將錦盒放在車內小方桌上。她偏過頭,去瞧輿側的窗。天冷,車輿也加了衣裳,輿內兩側的直棱窗不僅關得嚴實,又垂了一條厚實的雲錦幔。

確定車牖遮得嚴實,月皊這才去拿竹箱裏的衣裳。海棠春的老板讓人擡了兩箱子送來車上,還有幾箱子則另外驅車送去江家。

月皊再次望了江厭辭一眼,才去拿竹箱裏的衣裳,這些衣裳雖都收在一個寬深的竹編箱子裏,可每一套又都格外用一個扁平的薄木盒收好。月皊也沒挑,抱出最上面那一盒。

本是坐在江厭辭對面的月皊猶豫了一下,抱著衣盒起身,挪到江厭辭那一側的長凳,縮在車輿最裏側,後背抵在車壁。

江厭辭看了她一眼,側過身,面朝車前,不去看她。

月皊將裝著衣裳的木盒抱在懷裏,一雙眼睛仍盯著江厭辭,一動不動。

車轅轆轆,馬兒偶爾哼出粗重的鼻音。車輿外,時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還有不知誰家孩童追逐嬉戲的聲音。

江厭辭聽著外面的聲響,只覺得身後的人過分安靜。不過他再一想,她一直都很安靜。

近兩刻鐘之後,身後還是沒有動靜。

江厭辭皺了眉,問:“你換好了?”

沒有答話。

江厭辭疑惑回頭,看見月皊仍舊穿著舊衣裳,懷裏抱著衣盒。她身子柔軟貼著車壁,隨著馬車忽然的一下顛簸而晃顫,偏皓白的細頸卻僵得直直。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卻也快要裝不下眼眶裏的水霧。

見江厭辭望過來,月皊趕忙低下頭。隨著她蜷長眼睫垂下來,蘊在眼裏忍了很久的淚珠兒也瞬間跟著掉落下來,落在她抱著衣盒的手。

江厭辭懵了一下,一時之間並不知她為什麽哭。

他默了默,忽然微微探身,長指掀開牖前幔簾,將窗推開。從半開的窗牖望向車外。

月皊很清楚剛剛江厭辭一直沒回頭,並沒有唐突之意。她一時覺得在鬧市的車輿內更衣接受不了,一時又反思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她飛快地用手背蹭去臉上的濕意,擡起眼睛望著江厭辭。

她覺得自己得解釋點什麽,偏又笨拙地不知道怎麽開口,只能眼巴巴望著他。

月皊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前,江厭辭先喊了停車。

月皊擡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江厭辭的神色,可是他的視線並沒有落過來,而是拿走了她懷裏抱著的衣盒,下了車。月皊的目光追隨著江厭辭,直到看著他立在車輿外轉過身,望向她。

四目相對,月皊擰了擰眉,恍然他在等她。她這才急匆匆扶著車壁下了車。

江厭辭帶著月皊又進了一家成衣店,隨手指了一片衣物,讓店裏的人送去江家,然後問了更衣間。

聞言,正琢磨著也不知道自己眼睛還紅不紅的月皊驚訝地擡起眼睛來。

“娘子這邊請!”店裏的女夥計笑盈盈迎過來。

江厭辭將手中的衣盒遞給她。

月皊悶悶的“哦”了一聲,伸手去接時,唇角終於忍不住翹了翹。

說來也巧,月皊隨手拿的盒子裏裝著的,正是她在海棠春第一眼看中的那條鵝黃的卷霧紗罩著的瀾絲裙。

月皊從更衣間出來,走向背對著她的江厭辭。

“三郎,好不好看?”她彎著眼睛詢問。待江厭辭轉過身來,她慢悠悠地轉了個圈。

裙擺花兒一樣綻開,裙尾的金銀小鹿歡快跳躍著。她停下來,綻起的裙擺徐徐歸於平靜,那層如雲似霧的薄紗卻還未盡落,一時間讓她像踩在雲朵上的九天仙子。

陪著月皊去換衣的女夥計也看呆了。再好看的裙子也要看穿在誰身上,這條裙子裹在月皊身上,旁人恐怕再也不敢穿同款,只怕被比成魚眼珠子。

直到那層薄紗也徹底安分下來,江厭辭才將落在她裙擺上的目光上移,望著她柔亮的眸子,“嗯”了一聲。

她的眼睛帶著笑,歡喜藏不住,完全看不出剛剛還在委屈地掉眼淚。江厭辭忽然覺得小姑娘的悲喜竟是這樣簡單,又可愛。

“走吧。”他說。

“等一等……”月皊朝一側的黃梨木長架走去,仔細去瞧上面掛著的衣服。

好半晌,她拿了兩身衣服朝江厭辭走回來。

一件寶藍色,一件正紅色,都是男衫。

她彎著眼睛笑,說:“三郎生得明艷,穿亮色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