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滾,馬上滾(第2/2頁)

這麽想想,我倒寧願把自己留在昨天,停在那級台階上,祈禱明天不要到來。

寒假剩下的時間裏,我白天癱在家裏刷好像永遠都寫不完的卷子,入夜就遛到裴雁來樓下呆坐一個鐘頭。

我坐在大理石球上,耳機放著歌單裏隨機到的小提琴曲,我長久地注視那道窗口,時不時搖頭晃腦畫個“糞”字,頸椎骨骼發出細碎的響聲。

這不是我第一次期待假期結束。

在我那段媽不在爹不愛的童年故事裏,假期像是噩夢。

那個混蛋玩意上夜班的時候還人模人樣,一到了白天就退了那層人皮,把上班時候受的罪悉數發泄在我身上。開學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在學校裏將日頭消磨,到了八點鐘再回家,這樣披星戴月雖然辛苦,但是至少可以免遭皮肉之苦。在小學三年級之前,小飯桌就是我的第二個家。

所以我畏懼寒暑假,數著日子等開學,心甘情願做同齡人裏的異類。

可這次有些不同。

我的渴望不再源於對痛苦的逃避,它不像從前那樣靠腐爛的根莖汲取微薄的養分,而是在愛的母體中獲得新生。於是這一年的開頭終於有了熠熠發光的理由。

開學這天教育局發了新通知,建議把學生的位置按成績排,好的帶差的,教學相長,查漏補缺,有利於一起提高,共同進步。

我校在別的要求上八杆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但是對這種通告,一向響應積極。剛發完教材,轉頭班主任李逵就念著花名冊重新調位置。

教室裏挪桌椅的兵荒馬亂結束,我後知後覺發現裴雁來在我斜後方,倒數第一排,同桌是成績和我半斤八兩的曹恒。

包在椅子上,但人不在。

我猶豫了一陣,還是敲敲後座的桌子:“曹恒,能不能換個位置?”

曹恒剛把書掏出來:“啊?為什麽?”

“我比你高,怕擋著你視線。”

他無所謂道:“你和班長商量,他和李逵沒意見就換,我都行。”

“謝了。”

得到首肯,我馬不停蹄地出門找人。雖然要繞遠,但裴雁來常去新樓的衛生間,那兒人少。我摸過去,果然見到人在水池洗手。

最後一節自習課的上課鈴已經響了,衛生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水細細地流過裴雁來手背的青筋,他垂著眼,雙眼皮褶皺淺淡,不笑的時候冷漠又陰沉。

我湊到旁邊佯裝洗手:“裴雁來。”

“說。”

“我和曹恒想交換位置。”

他掃我一眼,把水龍頭擰上。

我解釋:“我比他高。”

“兩厘米,不影響。”

“……”沒辦法,我只好實話實說:“我想和你坐同桌。”畫蛇添足又一句:“方便提升成績。”

裴雁來擦幹手:“夏桑成績很好,你不需要我。”

夏桑是學委,短發,高個,皮膚很白,做事幹凈利落,英語特牛,是我現在的同桌。

裴雁來轉身就走,我忙甩甩水緊跟其後。

“我收回。”我緊張,又重復一遍:“我收回。”

“收回什麽。”

我從他的左手邊又繞到他的右手邊,直勾勾盯著他看:“不是因為成績,我就想跟你坐近點。”

裴雁來側目和我對視,像是在進行一次無聲的審判。

“真的。”我舉起四根手指:“我發誓,騙你是……”

“班長班長!”

迎面跑來的是團支書,他邊喘邊招手:“還以為你被數學老師叫走了,我去辦公室找你你不在。”

裴雁來適時露出微詫的神情,很生動:“怎麽了?”

我尷尬地放下手,心道他不考個電影學院真是未來演藝界的損失。

“李逵找你,挺急的,你快過去吧。”團支書答。

團支書停在幾步之外。

我不甘心計劃落空,稍踮起腳,在裴雁來耳邊把沒說完的話補全:“……騙你是小狗。”

裴雁來走了,沒搭理我。沒勁。

我坐回教室。沒幾分鐘,裴雁來回來了。他走近時神色如常,我不敢看他,移開視線。

數學卷子第一題是集合,我剛寫完一個大括號,一只手突然撐在了桌邊。

皮膚偏白,略深的青色筋絡在教室的暖光下顯出老派的性感。校服袖很幹凈,沒有和大多數人同款的墨漬。

是裴雁來。他在我身側蹲下,巨大的熱源讓我半邊身子發麻。

——他撿起一塊2B橡皮。我的。

“篤篤——”

裴雁來湊近,捏著橡皮在我桌上敲了兩下,又推麻將牌一樣推開。

橡皮不知所措地滑到我手邊。

“林小山。”他聲音壓得很低又很輕,我右耳差點要因麻痹失聰:“滾來後面。”

心臟狂震。

他今天沒噴香水。

洗衣液香氣裏混著微苦的藥味,來自於我送給他的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