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眼藥(第2/2頁)

很奇怪,或許是死到臨頭,行刑前一分鐘的死囚也會因為生理機制的某種激素而獲得一種超然的安寧。

我輕輕把他腦袋擡了起來,他沒有心抗拒,不知道在想什麽,或許是給我面子。

一聲悶響。

黑筆筆尖應聲而斷,飛濺到桌子邊緣。

我和裴雁來對上了視線。

他的眼神很奇怪,但我一定在過去的某一個日子裏見過,但因為太久沒這麽近距離地觀察過,所以一時覺得陌生。

“堅持一下。”我輕手輕腳地扒開他的眼皮,“很快就好。”

他沒動,很聽話。我很快就滴完了兩只眼睛,順利得讓我覺得有些無措。

我突然結巴起來,說:“……好,好了。”

裴雁來閉了閉眼,讓眼藥水充分地潤潔眼睛,睫毛上因為眼瞼的眨動而沾上了一些細細小小的水珠,像是哭了似的。和這人平時全然不同,漫出一種易碎的美。

這一幕我曾見過很多次,不過記憶淡化,像水中月一撈就散。

“林小山。”

他還閉著眼,卻叫了我一聲。這三個字的語氣很輕,很輕,我卻開始心悸。

裴雁來突然睜開眼,眼眶裏還有一些瑩潤的水樣,像是鍍上了一層流動的貴金屬。他喉結滾動,濃重的情緒驟然消散幹凈。我剛剛做的事很出格,但他依舊對我客氣。

“無論如何,感謝你的幫助。”他不動聲色地從我手中拿走眼藥水瓶,輕描淡寫道:“但這有點過界,我認為。”

過界。

是,他說的沒錯。如果愛人不入刑,那把我判處無期的一定是薄弱的邊界意識。

我想到什麽,指尖神經性地刺痛,難堪讓手指蜷縮。但十年的光陰不會虛長,我很快完成了自我開解。

下有對策。

怯懦逐漸向本能讓步,愈發不可控的欲望讓我沒法住口:“抱歉,我記得以前……”

以前,多禁忌的詞匯,提到它就是在強行打開潘多拉魔盒。突然卡殼,我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裴雁來波瀾不驚:“林助,人會學習,這是常識。”

紅細胞一百二十天就能更新一次。

他分明是要和過去的總總劃開道,幹脆地把數年的鴻溝橫在我面前,告訴我今非昔比,不要再玩回憶往昔的遊戲。

我挺難過,但無名火卻壓過郁結,驟然躥高。

變的不止他一個人。

時至今日,我也學會假模假樣地說著違心的話,無聲冷笑:“你說的對。”

確實帶著賭氣的意思,我點頭離開。

走到辦公室門口,明明手已經按下了門把。但就在這一刻,我意識到出門就是舉白旗,我不能一直在他手下當個輸家。

我擡起頭,朝他不熟練地笑,表情應該挺不錯。

“人是會變的。”我身上的刺冒了尖,也不知道到底想捅傷誰,“可藥店裏明明已經有了更好的眼藥水,你裴雁來卻只肯用從前那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