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4/4頁)

憑借朔風城裏的修士,敗給邪魔只是時間問題。而當城破之際,遺物定是它們的首要目標。

無論如何抵抗,古書必然會落入妖邪之手,既然這是條必敗的死路,那不妨嘗試一條更為危險、毫無回轉可言的絕途。

先感應出仙骨所在,再在妖魔動身之前,封鎖仙骨的九成氣息——

若非來自於落川的大祭司,絕無可能找到藏身之地。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

古書注定被奪,那便將它當作一個活命的籌碼,由他親手獻上。

這是一出生死攸關的豪賭,好在他是最後的贏家。

“常歡以身祭陣,封鎖了仙骨與外界相通的氣息。”

謝星搖道:“他執念未消,留有一絲魂魄在仙骨旁側,見到雲湘後,才消去影蹤。他拜托我們告訴三位——”

那時的洞穴寒氣撲面,血漬重重,於地面匯作一道復雜陣法。

常歡的確精於此道,陣法繁復精巧,是她從未見過的高階咒術。

陌生青年氣息不再,徒留一抹暗淡影子,見到他們時咧嘴笑笑,如釋重負。

“我爹是須彌教分壇的祭司,從小叫我做這做那,想從我和常清之間選出一個繼承人。”

洞穴中的黑衣青年撐著腮幫,坐在角落裏的磐石上:“我不喜歡須彌教的規矩,也不愛念書寫字,從小到大沒少和他吵架。他總愛說些很久以前的故事,什麽神女救世,什麽三百年前的生死之戰,我吧,老是頂嘴說他很煩。”

四下幽暗無光,謝星搖能見到他的影子在一點點消散。

青年對此卻毫不在意,漆黑的眸子清清亮亮,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勞煩諸位告訴他,我一直在聽。”

倔強固執的男孩生性頑劣,自幼不服管教、獨來獨往。父親一遍遍告訴他前人的故事,例如古祭司舍身屠魔的決意,又或是祭司們世世代代的傳承。

男孩總是置若罔聞,同父親爭執不休——

可他一直把它們牢牢記在心上。

“不過說實話,老爹講故事的水平真的很爛。”

在即將消逝的最後一刻,常歡垂眸揚起唇角:“他和娘親老是嘮嘮叨叨別人的故事,其實在我看來……他們就是最好的祭司,不比任何人差。”

他說:“還有常清,勞煩轉告她,多笑笑,我妹妹笑起來比誰都漂亮。”

而今燭火搖曳,被端正擺放於桌前的神骨散發出瑩瑩白光,一向肅然的夫妻默然無言,眸中倒映徐徐火光。

謝星搖垂下視線,透過二人袖口,望見如出一轍的銀色小鏈。

這是常歡贈予家人的禮物,他們口中斥責著兒子不務正業,直至此刻,卻一直將它小心翼翼戴在手中。

或許常歡從不知曉,這對冷肅寡言的夫婦同樣將他珍藏於心,在收到手鏈的一刹露出過由衷微笑。

他們是彼此未曾言說的驕傲。

“臭小子。”

男人垂頭,黑睫遮住通紅眼眶:“……還是這麽不守規矩不聽話。”

他用了尋常斥責的語氣,臨近句末,嗓音已被哽咽吞沒。

夜色幽深,燭火重重間,偶有冷風拂過。

謝星搖靜靜擡起雙眼,透過洞外萬千風雪,望見那座遙遠的城池。

修真界偌大,天賦異稟的大能名揚四海,除此之外,也總有那麽多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心懷希冀的修士以命相搏,最終被妖魔斬於刀下,只留下塊塊冰冷名牌。

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們置身於饕餮盛宴,性命危急關頭,亦會有一個個平民百姓挺身而出,用謊言守護即將淪為食物的嬰孩。

街邊的霜花糕店一直開在那裏,世事仿佛從未有過變改,店主卻再也無法見到那對總是結伴而來的小夫妻。

真正的閻公子和宋小姐,早就死在了那場盛宴的前頭。

今後或許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曾真真切切存在過。

“好冷啊。”

溫泊雪仰頭望向無邊夜色,看著雪花兀自出神:“不知道到了明天,會不會暖和一些。”

“一定會吧。”

謝星搖握住一道霜雪似的冷風:“等到明天這個時候……朔風就又是人族的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