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血梅

胤朝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為免武將勢力過於膨脹, 從未出現過一門雙將的格局。

世人皆知,譚松征伐數十年,立下汗馬功勞, 可鮮少有人知道, 他還有個嫡親的弟弟叫譚柏,混得是稀松平常。

為了避嫌,譚柏幾十年間都只在京中領著閑職,高不成低不就, 分家後他這一脈更是無人問津。

其實這樣的規矩也並非只是為了避免武將集權, 用家人為質防止他們造反,更重要的一點是, 戰場上刀劍無眼,如果一幹子弟全上了戰場,嫡支血脈也很容易斷絕。

不過話雖然這麽說, 可落到各人頭上時, 想法也不盡相同。

碌碌無為的同時意味著平平淡淡,安享富貴,有的人甘願扮演這個碌碌無為的角色, 在京中娶妻生子,閑時去茶樓與舊友小會,不比在外刀光劍影的強?

但是有的人他不願。

譚遠行便是其中之一。

譚家家風清正,一向少有什麽庶子庶女。譚松膝下就只三個孩子, 老大譚遠望, 老二譚遠行,小妹譚行蘭。

譚遠望剛生下來時就很不一般了, 他不哭也不鬧,只朝著接生婆咧著嘴笑;抓周時左手抓了羊毫筆, 右手拿了青霜劍;周歲宴上,掙脫了奶娘的懷抱,踉踉蹌蹌地在赴宴的大人前面翻了倆紮實的小跟頭。

再大些,該進學了,譚遠望更是不負眾望,連來譚府授課的大儒都對他誇贊不已,醉後甚至和自己的舊友哭訴,怨老天不長眼,讓這麽好的苗子出生在武將世家。

可更難得的是,譚遠望在武學上也極有天賦。譚松常年征戰在外,偶得空回京述職已是難得,每回回京和長子切磋,他都能發現他如同破土春筍般的進益。

譚遠行小時和哥哥一起學文習武,那時比不過他,大哥只會溫柔地摸摸他的發頂,然後說:“沒關系的,哥哥像遠行這麽大的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

譚遠行信了,他加倍用功,絲毫不敢懈怠,只怕哪一天被哥哥甩得背影都看不見了。

可是等他年紀漸長,譚遠行才真正陷入了絕望。

不,他的哥哥並不是這樣走過來的,他每一步都邁得比他穩、比他高。

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兄長,他也算得上是天資聰穎,可偏偏……

可偏偏譚遠望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同他打過交道的沒有不贊他慈悲心腸、玲瓏關竅的,連那時的太子都對他欣賞有加。

這樣的人,越是妒恨他,就越顯得自己卑劣,於是譚遠行想,算了吧,或許他就是沒這個命。

他此生注定身負遠行之名,卻只能一生困守京城。

可心中的恨意卻在他無知無覺之時悄然生長著。

後來,譚松把譚遠望丟到軍中歷練,不給他照應也不披露他的身份,而他居然真的就從一個小兵一步步往上爬,不過三年,真的在軍中小有名氣了。

譚遠望順利回京的那一天,望著自己的兄長明澈的雙眸和被風沙侵染後變得粗糙的一張臉,譚遠行終於聽清了自己的心聲。

他在想,去他娘的兄友弟恭,從今開始,我只要他死。

有的念頭一旦生起,那便一發不可收拾。

譚遠行心中的殺意燎原而過,面上卻更與兄長和睦了起來。

終於,他的苦心孤詣和切切算計起了作用。

他認識了一個人,是北襄一個不受寵的小王子,和他的境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叫蘭其羅,他妒恨所有欺壓他看不起他的人,連帶唯一關懷他的世子王兄一起恨到了底。

於是,他們一拍即合。

在北襄世子多阿英率部下前來議和之時,譚遠行和蘭其羅裏應外合,內奸應聲而動,殺了對方的人。

兩邊局勢本就劍拔弩張,如此情形下都以為彼此要動手,一時間刀劍齊飛,血漫過了大理石鋪就的殿堂縫隙。

果然不出譚遠行所料,他的好哥哥一身君子之風,亂陣中不惜身護手下先走,他身手了得,還真無幾人近得了他的身。

只可惜,他對自己的弟弟毫無提防,倒在譚遠行刀下時,他臉上的表情何止驚愕。

“怎會是……你……”

譚遠行懶得管他遺言如何,因為剩下的人,不能留活口。

不過有譚遠行這個內奸,他們如何逃得出去?蘭其羅早就派人去攔截了。

而為洗清自己的嫌疑,譚遠行給了自己的一劍——堪堪擦過心臟,再多半寸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

被救醒後,譚遠行爬到譚遠望靈前伏地大哭,連譚松都不忍看,別過了臉,強行讓人把傷重未愈的他架出了靈堂。

後來,譚遠行跪在譚松面前,哭求讓父親給他一個機會。

他一定要為兄明志,報仇雪恨。

說這些話時譚遠行慷慨激昂,可說實話,他心中沒有什麽真實的感觸,腦子裏唯獨閃過了譚遠望死前那驚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