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鳥

信上的字跡蒼勁有力,筆鋒淩然。

——望山跑死馬,好奇害死貓。

看到這句話,周妙宛捏著信紙的手忽然用力到指尖發白,她整個人猛得一顫,跌倒在地,從心底猝然爬升的恐懼瞬間席卷她的全身。

正是晝短夜長的時節,太陽已然西斜,陽光穿過門沿,把一道高大的身影投射在了地上。

灰暗的陰影步步逼近,直到和周妙宛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可找到想找的東西了?”他問。

周妙宛沒想到李文演出現得這麽突然,更不敢想他是壓根沒走還是剛剛回來,她只能勉力撐起笑容,佯裝無事:“什麽東西?我只是呆得太閑了,想找本書看看。”

李文演雙眸微眯,目光掃到了桌上灑掉的那碗甜湯,贊道:“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他頓了頓,隨後走得離周妙宛更近了些。

壓迫性的氣勢讓周妙宛有些戰栗,猛然被抓包的恐懼卻更勝一籌。他腰杆直挺著站在眼前,而她此刻癱倒在地,實在不是一個可以體面對話的姿態。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想在他的陰影裏站起身。

李文演見了,頗為溫和地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援手,示意她起來。

那是一雙修長勻稱,骨節分明的手,和軒窗外的竹節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周妙宛一陣恍惚,她忽略掉這雙手,自顧自撐著水曲柳的台面緩緩起身,目光遊移:“我還有些事情,先走了。”

她想邁步繞開李文演,卻發現這個男人站在她面前巋然不動,一點要讓開的意思也沒有。

“宛兒把我的書房都弄亂了,”李文演的話不無責備:“怎麽能說走就走呢?”

雖然兩人都站著,但他比她高了快一個頭,周妙宛依舊能感受到那居高臨下的氣勢,她擡眼看他,下意識退後了幾步。

砰的一聲,李文演把門關上了。

“你是什麽意思?”周妙宛忽然繃得更緊了些。

相比於她肉眼可見的局促,李文演就要好整以暇得多了,甚至有心情地欣賞她變換的表情。

“沒什麽,不過想提醒你一句,”周妙宛退了幾步,李文演此時便向她走了幾步,連說的話亦是步步緊逼:“好奇心害死貓。”

從看到信上他寫給她看的那句話後,周妙宛其實就已經反應過來,她的小把戲早就被眼前這個男人看破了。

她偏開頭不欲看他,卻被他捏著下巴強扭過臉來。

李文演如鷹似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的眼睛,他不容許她走神,繼續發問:“宛兒,你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周妙宛想拿開他鉗制她的手,未果,憤憤然道:“有啊,我看出來你的狼子野心了。”

聽得“狼子野心”四個字,李文演竟笑了。

不同於往日他或溫和或敷衍的笑,周妙宛毛骨悚然地感受到,或許這麽久以來,只有這個笑是他發自真心的。

繼而他的話印證了她的所想,他的話幾乎稱得上是大放厥詞:“是啊,那最高的位置只該是我的。”

鉗住她下巴的手越來越用力了,周妙宛覺得難受,雙手反抓住他作亂的那只手,試圖讓它松開。

她忍下被脅迫的不適,問他:“你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李文演沒松手,眼裏滿是戲謔的意味:“不妨問,本王何時信了你。”

字字如刀,割得周妙宛的心鈍痛,她咬著後槽牙開口:“這幾日,你是都是故意在等我上鉤,你早猜到我想幹什麽。”

李文演未置可否,只道:“左右最近閑來無事,有人願唱這出戲,我自然洗耳恭聽。”

他的鼻息逐漸靠近,像一陣風拂過周妙宛的頸窩,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急急後退。

可地方就這麽大,還能退到哪去?

周妙宛努力維持住自己的情緒,質問他:“從頭到尾,什麽山盟海誓都是你的騙局!娶我只是為了譚家的勢力嗎?”

看著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李文演的表情似笑非笑:“不全是。”

周妙宛已經被他逼至了墻角,再也沒有地方退了,她反倒更沒了顧慮,心下更為沉靜。

皇帝從未有意讓李文演做太子,他也沒有母家助力,這樣的情形他想要繼位,只有造反一條路。

造反……

雖然她的一意孤行早讓外祖父和她斷絕了關系,可若李文演若真的舉事,譚家肯定也會被殃及。

周妙宛心中百感交集,既膽寒又自責。

若譚家當真被牽連,那她就是罪魁禍首。

李文演始終注視著她,似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讓我猜猜你此刻在想些什麽?”

“是在想……怎麽和譚家人通風報信嗎?還是在想,殺了我結束這一切便好了?”

李文演收回了掐在她下巴的手,玩味地笑了,玉石般冰冷的指尖在他剛留下的紅痕上反復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