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雷雨夜的恩底彌翁

正如同龐森比所預料的那樣,國王胯下的安達盧西亞馬剛剛飛馳了五分鐘,暖而大的雨滴就開始從黑沉沉的天幕裏散落下來。

這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愛德華睜大眼睛,勉強地分辨著面前的樹林,道路和石塊。夜空中時不時地劃過一道青紫色的閃電,用它藍色的光芒照亮兩位騎手四周那些包圍著他們的高大橡樹,隨即半空中憑空炸響一聲響雷,在空中回蕩許久之後,方才不情願地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狂風卷著雨滴,像一顆顆子彈一樣打在國王的身上。那羊毛的旅行鬥篷雖然厚重,然而僅僅撐了幾分鐘之後就浸滿了水,如同暴風雨裏濕透了的船帆,牢牢地裹在國王身上。

雨水沿著愛德華的頭發流到臉上,又順著臉頰一路流到脖頸裏,迫使國王只能低下腦袋。幸而陛下騎的是一匹訓練有素的名馬,這匹安達盧西亞血統的高貴良駒有著修長的身體,像鹿一樣的細長腿上交錯著如同漁網一樣的血管,在惡劣的道路上也能夠如履平地。而這匹名駒在它成年之後又經過了馴馬師常年的訓練,不需要騎手的指示就能夠避開面前的障礙物,這才使得愛德華不至於在這茫茫黑夜裏跌跤,或是一頭撞在粗大的樹幹上。

隨著雨越下越大,原本平整的道路吸飽了水,也逐漸變成了一個爛泥潭,馬蹄踏在上面濺起無數的泥點子,愛德華不得不時不時地松開緊握著韁繩的一只手,去擦一擦臉上的泥水。而他胯下的馬顯然也對於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奔跑而感到不適,它的耳朵支棱起來,鼻子裏也開始向外冒出代表著煩躁的熱氣。

雖然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但國王和龐森比都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這兩匹馬如同一陣旋風一般在通向查塔姆的大路上滾動著,在他們身後的爛泥地留下兩串支離破碎的馬蹄印。

當兩個人終於把樹林拋在身後時,國王的帽子已經被樹枝打掉了,他身上披著的鬥篷也已被道路兩旁茂盛生長著的灌木割的支離破碎,然而他卻更加用力地拿腳下的馬刺刺著座駕的肚皮。而那匹馬則顯得比它的主人還要狂熱,它的馬蹄幾乎不著地,仿佛變成了珀爾修斯胯下長著雙翅的神馬帕加索斯,就要帶著它的主人一道乘風而起。

雨勢逐漸減弱了,那一直隱藏在厚厚的雲層之後的月亮,如今終於從那晦暗的海洋裏一躍而出,勾勒出整個世界的輪廓。在渾身濕透的旅行者的眼裏,可以看到那廣闊的草地從這裏一直延伸到海邊,在這片美麗的草地上,無數富裕的村莊和城鎮星羅棋布,仿如一張巨大地毯上復雜而又精美的圖案。一條泛著浪花的寬闊河流一路延伸到地平線上,那正是泰晤士河,它看上去就如同地毯邊緣用作裝飾的銀色流蘇。

查塔姆鎮就位於那條銀色流蘇的拐彎處,這座城鎮擁有天然的深水港灣,那些從泰晤士河口開進來的海船,如果要從這裏接著駛向上遊,則必須由引水員導航。於是許多遠洋貨船就選擇在此處卸貨,而後將貨物用便於在運河和細流當中穿行的駁船運到這個島嶼的各個角落。

通常騎快馬從漢普頓宮到這裏也要兩個小時多一些,而當國王的馬在鎮中心的廣場前放慢步伐時,教堂的鐘樓上剛剛響起淩晨兩點的鐘聲。

查塔姆的驛館是一座哥特式的三層小樓,位於廣場旁邊的一條街道上。這座繁華的商業市集,吸引了無數的各國客商,自然而然,許多嗅到商機的商人在這裏開設了旅店,從兩先令一晚的小旅社,到豪華程度堪比宮廷的大旅館,查塔姆城裏應有盡有。

瑪麗公主和伊麗莎白公主,分別下榻在城市裏最豪華的兩家旅館裏,西班牙使團和葡萄牙使館則分別和她們住在了一起。然而羅伯特·達德利卻沒有選擇任何一家旅館,而是選擇了查塔姆城的官方驛館。這座小樓還是亨利六世國王在一百年前建造的,當時他的未婚妻,安茹的瑪格麗特從法國來到英格蘭,在這裏休息過一個晚上,自此以後,這座小樓就少有人跡。很顯然,新任的不列顛駐西班牙大使正是看重這一份寧靜,他並不想過早地和他的旅伴們見面。

庭院的門口並沒有人站崗,國王騎著馬一路跑到庭院的中央,之後才翻身下馬,而那匹馬不需馬夫來照料,徑直一路小跑進了邊上的馬廄去躲雨了。

國王抖了抖身上已經吸飽了水的鬥篷,解開系帶,將它隨意地扔在地上。

一個穿著禁衛軍軍服的人,正靠著半開著的房門打瞌睡,他被馬蹄聲驚醒,用力地揉著眼睛,同時打了個響亮的哈欠。

“什麽人在那裏?”他大聲問道。

“別嚷嚷!”龐森比朝著他噓了一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