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難為(上)

卯初兩刻,東邊天空才蒙蒙亮,帝都京兆府下設的官衙門口來了個頭發花白、步履蹣跚的的老婦人,舉起拐柱對著堂鼓“咚咚咚”幾聲敲。

邊上正打盹的值班衙役嚇了一跳,霎時清醒過來,眼看老婦人又要敲鼓,衙役連忙飛奔著過去攔下她。

須知,堂鼓一響,縣令再繁忙也要立即放下手中公務,升堂接狀,因而只有事出緊急、重大事務,或者申大冤告大惡才能敲鼓。一些雞毛蒜皮、鄰裏糾紛的等閑小事,衙門裏自有一套受理的章程,亂敲堂鼓反要受刑杖。①

這會兒又是清早,還不到官衙正式辦差的時間,堂鼓就更不能隨便敲了。衙役怕老嫗不動規矩,阻下她拄拐,問有什麽冤。

誰知老嫗聞見這話,登時往地上一坐,開始抹眼大哭起來。卯初時分正是帝都外城剛從睡夢中蘇醒的時候,三月十六坊間開市集,住在城外的農戶商販擔著瓜果貨物往坊市趕,以便盡早占個位置,各官衙夜裏值班的官吏也到下值換防的時間了,打著哈欠往家裏去。京兆府下設的這間衙門就處在外城鬧市,天雖剛亮,門口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卻不少。

帝都是天子腳下,吏治最為清明,為官做宦的少有人敢仗勢欺民,不然被逮住了可不是小事。這老嫗坐地大哭,倒引得不少行人好奇駐足,旁邊的衙役也慌了起來,一面想扶她起來,一面又連聲問她要告何人,定會為她做主。

老嫗卻不說話,仍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一看就受了莫大冤苦。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衙役沒辦法,只能差同班去請法曹。

又過了兩刻鐘,掌理獄刑法的法曹急匆匆地趕來了,老嫗大抵是見到了能做主的人,止了哭泣,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哀聲開口,說要告她兒子忤逆不孝。

這話一出,值班衙役和圍觀的行人齊齊大驚,法曹神色凝重了起來,命左右扶老嫗起來,問她兒子做了何等惡事。

老嫗滿面悲憤,說孽子背地裏如何如何詛詈父母,她和丈夫健在的時候孽子便自己另立戶口,私攢錢財,幾年間從未行過奉養之事,並又在外頭跟人逞兇鬥狠,惹了事還危及家裏,父親被氣得臥病不能起身,那孽子卻連回來看一眼都不曾。

大不孝在歷朝歷代都是重罪中的重罪,一經查實,便要治以棄市死罪。家裏子女多的,誰還沒有一兩個不成器的孩子了?可再是氣怒惱恨,也少有父母願意將逆子告官——這是一條絕路,若非忍無可忍,不會有哪個父母肯走的。

同情弱者是絕大多數人的天性和本能,告狀的人愈是憔悴不堪,作惡的人就顯得越可惡。老嫗形容枯槁,聲淚俱下,幾次差點昏死過去,看得圍觀行人登時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孽障枉為人子!

法曹滿面肅容,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問清老嫗家住何處,即刻傳令拿逆子歸案。

日出東方,坊市一開,來往的行人愈發多了起來,外城官衙門口這一出極其罕有的逆子不孝大案,被過往見到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在坊市間傳開,圍觀的人湊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官衙已正式升了堂,待辰時初刻,案犯帶到,還沒等審理,圍觀的人群就掀起了一陣唾罵。

案件審理的十分順利,逆子一被押到堂上就慌了神,根本無從辯解,痛哭流涕地向母親祈求饒恕,再加上法曹一並傳了裏正和鄰居來,一問果然已經分出門戶,別籍異財,老嫗所言句句屬實。

圍觀的人群頓時群情激憤!這逆子是板上釘釘的不孝大罪了,罪至梟首棄市,外設衙門無法判處,即刻移交京兆府,請府尹決斷。

案子不出一個時辰就悉數審完,可激憤的人聲卻遠沒有結束。父母告子,一年難遇一回,加上這逆子著實可惡,事情很快流傳開來,坊間矚目,不出半天就傳遍了帝都外城。待到了京兆府,涉死之罪上稟三法司,連帶著也入了許多內城的高官公卿之耳。

……

未正兩刻,敬誠殿裏,淩燁剛從暖閣出來,禦前就有侍讀學士捧著托盤在書房門口求見。

淩燁見托盤中的聖旨,不由皺眉。這是他昨日禦筆親擬加封顏相為太師的聖旨,旨意中書明了顏相帝師之名的緣由,可謂名正而言順。聖旨到中書門下用印備案,該順當無阻才是,更何況門下侍中是他的人,怎麽會被攔下來?

凡禦筆之詔,中書門下有一次認為不妥而駁回的權力,意在請皇帝三思。淩燁沉下容色,道:“發回去,命門下用印。”

跪地的侍讀學士也有些不解,如實道:“啟稟陛下,侍中說,是顏相一早差人來了太微城,請門下轉達陛下三思……”

淩燁端著茶盞的手一滯,還不等他理清思緒,有天子影衛急匆匆地請見入殿,侍讀學士隨即告退,影衛便將京兆府外設官衙的事情稟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