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等你

原因還要從十五夜裏說起,上元節金吾不禁,煙火晚會過後,兩個人悄悄地跑到帝都城裏逛了一圈,待回到帝苑寢殿已經臨近既望日子時了。

說起來,自打楚珩入職武英殿,除了十月十六那日,他因被淩燁點去禦前需面聖謝恩未能出宮外,往後的冬月、臘月,他必定都是十五傍晚離宮,十七早上再趕回來。

除卻佳節放假,楚珩每月逢六例行休沐,天數算來並不多,但從前他們尚未定情的時候,淩燁每日最期盼的就是和禦前侍墨一起處理政務的幾個時辰,那種喜歡雖然不敢貿然明說,但心上人近在咫尺、一擡頭就能看見的歡欣,讓他忍不住地沉溺其中,只盼著那時光越長越好。旬休雖然只三日,可楚珩一走,九重闕這麽大,他又只有一個人了。

當初東君來帝都,楚珩向武英殿稱病告假,一連十九天,日子真是漫長。終於等到他回來時,淩燁再抑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不講理地要他拿每月旬休的三天償還告假的“債”。楚珩討價還價,要每月出宮一次,指明十六這天——他開口太果斷,淩燁那時便有些起疑。再後來知清了根底,差不多就猜出了“十六”這日的關竅。

這回是天子影衛首領淩啟被派出去辦差,他不在,楚珩沒了顧忌,才敢正月十六留宿帝苑。淩燁心裏其實一直存著些好奇——他想看看十六這日的“東君楚珩”與平時有什麽不同,雖然從前見過姬無月了,但那時畢竟有楚珩刻意偽裝的成分在,做不得真。

明月朗照,沐浴過後,淩燁上了床榻,楚珩正眯著眼睛靠裏躺著,察覺他過來,翻了個身鉆進他懷裏。

楚珩眉眼間有些倦色——他這兩日總是這樣,未見病因卻精神不濟,往昔這個時候沾床就睡著了,但今晚大抵是心裏存著事,一直未能闔眼。

淩燁知他心有不安,輕輕撫著他的頭發,湊近他耳畔道:“想什麽呢,還不困嗎?”

楚珩沒有應聲,聞言慢慢擡起頭,淩燁眼裏的笑意無遮無掩,溫柔地注視著自己,這個眼神、這個懷抱、這顆心,他無時無刻不想占有珍藏,既然現在是屬於他的,那麽明天……一定也是吧?

楚珩余光瞥見窗外躍上枝頭的明月,眼神閃了閃,微微錯開淩燁的視線,側過頭埋往枕間,說道:“方才在城內看花燈,我想吃糟米酒,你不讓我買,我現在還想。”

他眼裏藏著的閃躲一分不落地映入淩燁的瞳孔,淩燁心中微嘆,面上卻只作無覺,將他往懷裏攬了攬,順著他的話道:“晚宴的時候你吃了不少酒了,再吃就該醉了。”

“你還好意思說我?”楚珩聽言頓時不服氣了,挑起眉慢悠悠地說,“我在下面可是盯得清清楚楚,陛下今日聖心怡悅,夜宴上別人給敬酒,不論是誰,來者不拒,一共飲了卅三盞,可謂海量。”①

“冤枉,”淩燁旋即笑起來,“其他的時候都是水,酒我只吃了一杯——‘吾皇萬歲’。”

“是嗎?”楚珩嘴角揚起。

“不信你檢查。”淩燁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楚珩勾著唇不置可否,支起身湊到淩燁頸邊聞了聞。他呼吸掃在淩燁下頜,溫溫的癢癢的,淩燁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松松攬住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楚珩沒嗅到酒氣,復又挑起眼簾看了淩燁一眼,尾音上揚,彎著眸子說:“得仔細檢查。”

話音落地,他低下頭在淩燁唇上輕輕舔了一下,後者呼吸微重,扶著他腰的手緊了緊。

楚珩咂咂嘴巴,直起身子坐在淩燁身上,有模有樣地品了品,說:“甜。”

淩燁眸色漸深,對上他揶揄的視線,正欲開口說話,外頭忽的一聲雲板敲響,打更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

“天地仁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時。”②

——正月十六了。

楚珩心神陡然一恍,下意識地擡起了頭,循著聲音望向窗外。

淩燁滾到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只繼續撫著楚珩的腰背。不知是不是潛意識裏先入為主,溶溶月色籠罩下,淩燁莫名覺得,面前人的氣息開始隱隱變得深不見底,他手掌撫著的這寸皮肉下沉睡著的經脈,在漸漸蘇醒過來。

“夜深了……”楚珩喃喃。

“嗯。”淩燁應聲。

楚珩收回視線,從淩燁身上翻了下來,重新鉆回他懷裏,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月光皎潔,深夜一片寧靜,只有打更的聲音漸行漸遠,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再聽不到任何余音的時候,楚珩攥著淩燁內衫一角,輕聲喚道:“陛下——”

“嗯。”

“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惹你非常生氣,你會罰我嗎?”

淩燁擡眸看著楚珩的眼睛,點了點頭,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