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罰金

雪靜悄悄地往下落,更深夜漏時分,暖閣裏的響動漸消。宮女內侍們捧著熱水參茶魚貫而入,見錦帳仍舊掩著,放下東西,又立刻低著頭退了出去。

淩燁披了衣裳起身下床,擰幹濕布巾給楚珩擦身。楚珩倦得幾乎睜不開眼,錦衾之下露出來的一小截肩背上,滿是泛著紅的掐痕吻痕。

淩燁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端了參茶給他潤喉,等收拾齊整,兩個人重新回到榻上,就聽見外頭打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淩燁忽然想起了什麽,附在楚珩耳邊,說道:“現在領完罰了,還回武英殿嗎?”

“……”

得了便宜還賣乖,楚珩閉著眼睛,在被窩裏輕踢了淩燁一腳,哼聲翻過身去不理他了。

陛下自作自受,莞然輕笑從背後環住皇後。

帝都的臘月一向是一年裏最冷的時候,暖閣裏燒著地龍,淩燁怕爐子擺多了夜裏太幹,就讓人將幾個熏籠都提了出去。

楚珩背對著淩燁躺了一會兒,覺得屋裏似乎不如方才暖和,往被子裏縮了縮,翻個身又鉆回了淩燁懷裏,將頭埋在他頸窩,手也揣在他胸前,淩燁就親了親他,順勢攬住。

記下的賬明日再算,兩個人現在都心滿意足。

一夜交頸相擁而眠,翌日清晨,雪已經停了。

已是卯時末,皇帝起身,高公公領著宮女內侍進來伺候。

昨夜睡前只是草草收拾了一番,床頭案幾上還放著一堆物件兒,淩燁坐起身第一眼就看見了托盤上的毛筆。

除了昨夜用過的那支玉管狼毫,楚珩挑筆的時候大概以為是要作畫,還擇了好些旁的,象牙管的,沉香管的,小葉紫檀的,或粗或細五六支,各樣式的都有,不用便可惜了。

淩燁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熟的人,眼底流露出淺淺笑意,又對收拾案幾的內侍低聲吩咐道:“那幾支筆不用收了,回頭朕還有用。”

他順手拾起玉管狼毫,出去外間親自洗筆了。

*

昨日大朝會上,蕭高旻、顏雲非等人打徐劭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大理寺今早一開衙,丞官們就帶著大理寺卿的簽令,開始逐家收罰金了。

依照本朝律法,收罰金以前,須得先將判令交給受罰者本人。蕭高旻和葉書離還好說,蘇朗和楚珩卻都在武英殿裏。大理寺丞持著官署的牌子從興安門進宮,到了武英殿,卻只見到了蘇朗一個人。

武英殿的近衛們一聽丞官提起楚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昨天禦前都傳遍了,陛下下朝後龍顏大怒,狠狠地罰了禦前侍墨。據說是讓楚珩在敬誠殿裏從早到晚跪了一天,膝蓋都跪腫了,偏趕上昨晚落雪路滑,楚珩腿酸得根本走不了路,就歇在敬誠殿值房裏了。到現在眼看都巳時了,也不見個人影,想來是白天又接著在禦前當值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正說著,就見外頭忽然來了個天子影衛。影衛並不多解釋,頷首致意後,直接帶走了大理寺丞。

留下武英殿的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

沿著宮道一直向前,直到踏過崇極門,進到靖章宮的地界,大理寺丞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在往禦前去。他以為影衛只是帶他來找楚珩,殿前例行檢查過後,就垂眸斂目地悶頭繼續跟著走,誰知一進門,擡眼就看見一身玄金龍袍的人端坐在書案後。

大理寺丞腦子裏“刷”地一片空白,直接愣在當場。

皇帝說:“判令帶來了嗎?”

大理寺丞猛然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在地毯上,連連磕頭行禮。他不過一個六品官,別說像現在這樣單獨面聖,平日裏連列席大朝會的資格都沒有。心怦怦的一通亂跳,又是緊張又是激動,顫著手捧著那張紙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道平身,又隨口勉勵了幾句。

高公公上前接過令紙呈到禦案上,淩燁看了一遍,微微笑了笑,“罰銀一百兩,行吧。”

然後轉頭示意高公公給錢。

直到捧著一百兩銀子出了敬誠殿的門,大理寺丞都還是覺得自己活在夢裏。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讓混沌的腦子清明一些,回想著方才的事,再看著這紋銀時,只覺得分外燙手。

他是向楚珩收罰金的,這沒錯,現在也確實收到了,可關鍵是——

這是陛下的錢啊!

武英殿裏不是說禦前侍墨很不受陛下待見嗎?可方才拿錢的時候,陛下的心情分明很好,而且還說自己“代收楚珩的判令”。依照大胤律,凡出自大理寺的判令,必須交由本人,只有夫妻才能為彼此代收。

——似乎有哪裏奇奇怪怪的。

大理寺丞靈光一閃,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又好像沒有。

*

彼時皇城的另一端,顏懋坐在尚書台的內廳裏,看著案上一本攤開的奏折,久久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