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給你我的寂寞

這是他第三次以時間為借口拖延。

可他這次只要五分鐘,江若縱然再堅定,也沒有不給的理由。

只是沒想到,席與風要這五分鐘,是為了講故事。

不過他不屑用“我有一個朋友”打掩護,而是開場便切入正題:“我跟你說過,我的出生就是一場笑話……這不是誇張,是事實。”

稍作停頓,席與風用比夜色還沉的嗓音接著道,“當年,我的母親是富商之女,嫁給出身寒門的席成禮,名副其實的下嫁。”

一個標準的愛情故事的開頭。

當年的喬葭月滿心歡喜,以為找到了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就算要幫助丈夫到處拉投資,還要用自己的人脈幫他進入上流圈層,也全不計較。

席成禮在她的幫助下事業越來越成功,人也忙碌起來,最直觀的變化就是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可漸漸的,喬葭月發現,席成禮忙不僅是因為工作。

尤其在生下席與風之後,產後抑郁讓喬葭月一度敏感到極點,給席成禮打電話超過三聲沒接,她都要胡思亂想。

疑神疑鬼數千日夜,終於在三年後,也就是席與風三歲那年,喬葭月通過私家偵探查到席成禮常去的一個地址,把她的丈夫,和曾被她視為閨蜜的蕭茵,捉奸在床。

後來喬葭月知道,早在她和席成禮在一起之前,這兩人就好上了。

席成禮和她結婚為了什麽,一目了然。

那時,蕭茵已經懷有身孕。

本可以選擇離婚,帶著孩子回娘家繼續生活,在三十不到尚算青春的年紀,喬葭月大有可能覓得一段真正的良緣。可她不服輸,說什麽都不肯退出。

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本是有理的一方,就算打離婚官司,喬葭月也是勝者。可她偏偏心高氣傲,輸給蕭茵已經挫了她的銳氣,她不屑使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又想不到別的法子,只能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下功夫。

比如讓方姨做各種席成禮喜歡的菜,叫他回來。

比如利用從前的人脈,布下眼線,讓他們看見席成禮就通知她,她好追過去堵人。

再比如,對席與風更加嚴格,要求他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樣樣都不輸同齡人,然後拿他作借口讓席成禮回家給予獎勵。

而作為父親,作為一個長期被妻子壓迫,被外人恥笑得擡不起頭的丈夫,席成禮給席與風的獎勵是什麽?

他會趁喬葭月服下抗抑郁的藥物陷入昏睡,把席與風帶到空無一人的儲藏室,拉上窗簾,關閉所有的光源,鎖緊門窗,把席與風一個人留在裏面。

席成禮把他心中的怨氣,受到的屈辱,全部發泄在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身上。

還明令禁止家中的幫傭把席與風放出來。

於是經常是喬葭月睡多久,席與風就被關多久。有時候喬葭月昏睡十幾個小時,席與風就從白天被關到黑夜,乃至又一個白天。

在席與風的印象中,媽媽總是在沉睡。

偶爾神志清醒,也對他漠不關心。只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她會帶著他去找席成禮。

有時候去公司,有時候去蕭茵的住處。

到地方,喬葭月會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他只能在旁邊聽著,不能走開。

他們母子倆無疑是不受歡迎的,無論到哪裏。

有一回,席與風被喬葭月安置在公司一樓大堂,他口渴想找水喝,走到茶水間附近,聽見員工們聚在一起談笑,說他才像私生子,說他的出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這是席與風第一次學著隱藏自己的情緒,喬葭月回來後見他眼睛紅,問他怎麽了,他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後來,在不斷的“實戰”磨練中,席與風總結出一套屬於自己的生存法則。

他開始很少待在家裏,放學後不是流連在學校操場,就是泡在圖書館。

和孟潮成為朋友之後,席與風又多了個去處,就是孟家。

孟家有很多很多的書,就算一個星期讀一本,他這輩子都讀不完。

他慢慢長大,喬葭月再難控制他,席成禮也沒辦法再關他,反而開始畏懼這個總是冷漠地看著他的兒子,鮮少幾次碰面,還會和顏悅色地問席與風的功課情況。

因為席與風的個頭已經比他還高,也因為不像私生子的那個私生子是個無用的草包,他怕辛苦打下的江山無人繼承,怕百年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可在這占據人生初始的漫長黑夜中,席與風已經習慣了黑暗,再難分辨出晝夜更替,時光流轉。

他意識不到什麽時候該睡,什麽時候該醒。即便躺在床上,大腦和身體都無法松弛,只好閉上眼睛,假裝入眠。

他甚至練出了一種將呼吸調整得與沉入睡眠無異的方法。

許多年來,這套技巧被他練得爐火純青。他騙過了高中時期的舍友,騙過了朋友孟潮,出國留學之後,周末宿舍裏開party,有人擔心吵到關著房門的他,合租的同學說:“他睡覺死沉,雷都打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