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你用我的吧

江戶川亂步說走就走,完全不是開玩笑的,似乎執意要當個人形自走測謊儀。

以前羽久沒有想過,如果能夠預測所有的事情的話,那麽他日子會不會過得很簡單,又或者很艱辛,但如今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

知道某個人必死,自己必然無力回天,這是不是一種隱而不宣的絕望?

知道已經被預設好的驚喜,所有的準備都是未蔔先知,是否感到無趣?

每一步都能夠預測到他人的喜怒舉動,對他來說,現實世界和認知世界是否脫離?於是重復兩倍的痛苦,日子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意外。這樣的世界有什麽值得每天笑著面對的?

不過,羽久也並不是否定這個世界,只是單純地展開了一段充滿好奇的假想,假想亂步的生活。然而光是這麽想象,其實也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揣測。意識到這一點,羽久便不再看著亂步的後腦勺走神。

森鷗外和羽久之間有避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聯絡方式。

這次聯系森鷗外,羽久就是用的這種方式,通過中間人傳遞信息,之後自然會有人來給他提供見面的地址。他們約見的地方是在古書街臨街的居酒屋。

居酒屋很小,大概也就是七八個人能坐。

吧台對面的墻壁上是五花八門的菜名。

吧台前面則是一個小廚房,店家是個老婆婆,含胸駝背,雙手慢吞吞地在做料理。亂步的眼睛跟著老婆婆的動作轉來轉去,時不時站起來看自己點的好了沒,還連續發問道:“好了麽?好了麽?”

老婆婆也對他心急火燎的動作沒什麽大動作,只是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羽久給亂步的杯子再次添了波子汽水,說道:“她也聽不到,你不要急。”

“我沒有急啊。”江戶川亂步拿到自己要的甜土豆之後,自己又坐下來了。

亂步坐下來之後,店門口就出現了森鷗外的身影。他旁邊還是站著那個洋裝的小女孩,兩個人剛對上視線不久,森鷗外就看到被羽久放在角落裏面的江戶川亂步。他眯著眼睛,笑容裏面沒有什麽溫度:“我還以為,我只會見到你一個人。”

“沒事,你不用太在意。”

森鷗外在羽久是不是故意答非所問,但是羽久根本也沒有想讓江戶川亂步挪腳步,把好吃的東西都往他面前堆。森鷗外見羽久知道自己一直在看他,還等著他有什麽表態,說到底森鷗外是他的長輩,還是上級。

羽久看森鷗外的表情寫著“為什麽把我面前的東西拿走”,於是說道:“原來森先生要吃的嗎?”

“……”森鷗外緩慢地露出微笑,“……年輕人多吃點,我不用吃。”

他剛說完,愛麗絲不滿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就算我不吃,哪有把我的東西都拿走的道理,這一點禮貌都沒有。”

羽久面無表情地看了愛麗絲一眼,然後平靜地問森鷗外說道:“我這次有事情想要問你。”

見愛麗絲這麽直接說話,羽久還這麽無動於衷,懷疑他是不是聽不懂,森鷗外說道:“我家愛麗絲好像在說你沒有禮貌,你一點都沒有反應嗎?”

“我看了她一眼了。”羽久說道,“陣先生說,別人要是對自己不好,若是退讓的話,會被欺上頭,絕對要讓對方吃苦頭。她雖然在我面前說我壞話,但我也不想教訓她,森先生,你就不要逼我在這裏欺負她了。”

羽久滿臉寫著真摯,讓森鷗外不要讓自己做這種事。

森鷗外許久沒有經歷天然黑這種類型的人,有點不習慣,一時間找不到話。但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森鷗外重新撿回話題:“你有什麽話想說?”

羽久不想要和森鷗外繞彎子,便說道:“就想問一下,森先生你這圍巾從哪來的?”

森鷗外看到羽久翻出圍巾裏面用黑線縫出來的字母,便知道他大概在猜測些什麽,不過距離送他圍巾的時間過了快半年,不知道這時間的長短是好還是不好。

“去年春初的時候,有個年輕人遇到槍殺,他的肺部破裂,出現大出血。剛才他被夏目先生撿到,因為臨時找不到密醫,又離我比較近,所以我給他做了手術。這是他忘在我那裏的。”

羽久說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江戶川亂步咬著筷子,看森鷗外就等著羽久問這句話的模樣,沒來由地有一股火:他就沒有見過說話這麽磨磨蹭蹭的。但現在還沒有到關鍵地方,於是他就悶著沒說話。

森鷗外自然知道羽久會問這個問題,原本還想在掉掉對方的胃口,結果看到那個隨行的江戶川亂步正用綠色的眼瞳盯著自己。

人會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江戶川亂步的眼瞳也同樣映照著他內心的世界,瞳光掠過就像雲開日現,原本該是明亮的湖面,卻看到那碧色的池水上映照著深深沉沉的樹林陰翳。森鷗外覺得他眼瞳存著令人畏懼的東西。這種畏懼像是打開一本深沉的書,裏面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血淋淋地直戳對這自己最不想面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