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使君。

如果你有些錢財,為數還不少,那麽不要放在別人能猜得著的地方,須得好好藏起來,萬一出了什麽變故,不會被人釜底抽薪,自己還可以隨取。

那個家,早晚是要亂套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雲畔本以為柳煙橋還會敷衍一陣子,早前替阿娘守孝,自己日日在府裏,她不能拿她怎麽樣,這回出門赴繁花宴,恰好遇上地動,給了柳氏做大文章的機會。

其實就算不遇地動,也會有別的花樣等著她。

檎丹從檢校庫①的司官手裏接過木匣,將保管費用另外結清了,復又行了個禮,方從庫裏退出來。

之前的愁雲慘霧,到這時終於消散了,檎丹將木匣捧到門外等候的雲畔面前,既喜且悲地說:“還好娘子想得周全,要是把身家都留在府裏,這會兒可一個子兒也拿不回來了。”

有了錢,人就不慌張了,也有了靠山,能靜靜思量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雲畔抽開木匣的屜子看了看,裏面存放著厚厚一疊銀票鈔引,並幾所縣主生前祖產的房地契。生計是不用發愁了,她嘆了口氣,“好在早就防了她一手,要不然咱們恐怕要餓死了。”

可接下來怎麽辦呢,檎丹說:“流落在外總不是辦法,眼看天要黑了,今晚在外一過夜,往後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娘子,咱們報官吧,有府尹替咱們作證,娘子也好自證清白。”

雲畔卻搖了搖頭,“驚官動府的,加上前頭剛退了親,就算回去,名聲也好不了了,這就是柳氏的算盤。”

檎丹何嘗不知道呢,可如今又有什麽法子安身立命?她想了想道:“幹脆咱們往上京去吧,找到郎主,把事情經過和他細說細說。郎主總是娘子的親爹,好歹會顧一顧父女之情。”

雲畔看著她,慘然笑道:“爹爹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只要柳氏在他面前落幾滴眼淚,他就什麽都忘了,到時候還會幫著柳氏來作賤我。”

細想想,果然是這個道理,但條條路都走不通,就算揣著不菲的身家也沒有用。

“小娘子是閨閣娘子,又不能自立門戶,總要有人替娘子做主才好。”檎丹急得眼圈都紅了,哽聲說,“夫人臨終前再三托付奴婢,讓奴婢好好照顧小娘子,只要娘子有個好歸宿,奴婢就是死了也甘心。可如今弄得這樣,有家回不得,奴婢愧對夫人的囑托,是奴婢沒有護得娘子周全。”

雲畔也很想哭,可哭也不是辦法,忖了忖道:“去上京吧。”

檎丹“咦”了聲,“娘子還是打算去找郎主?”

雲畔說不,“去上京,找姨母。”

雲畔的姨母和縣主是一母同胞,嫁給了舒國公向君劼。舒國公當年有勤王的功勞,雖說這些年因傷病不能再上戰場,在京中卻照樣很受官家重用。上年阿娘病故,姨母曾親自來吊唁,那時就萬分舍不得雲畔,再三和她說過,“你是你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譬如姨母的女兒一樣。將來若有什麽不舒心,記著還有姨母,只管來上京找姨母。”

那時候雲畔雖感激,卻也全當一句客氣話,到底各有各的活法,總不至於真的淪落到要去投靠姨母的地步。可是現在,看看這狼狽的樣子,居然真的應驗了。自己想想很掃臉,但除了這個辦法,她沒有別的奔頭了。退一步說,就算姨母不收留她,她在上京反倒好安排自己。幽州太多人知道她的根底,現在弄得沒名沒姓,誰知別人會安什麽心。

打定了主意,就這麽辦吧,當務之急是找一輛馬車。看看天色,雨還在下,雲層厚得壓頂,這個時候,怕是有錢也辦不得事。

檎丹說:“要不咱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城裏亂得這樣,說不定連客棧都不做生意了。”

雲畔卻說不成,“身上帶著這些東西,耽擱下來了不得。還是先去車行看看,要是有人願意接活兒,咱們給雙份的雇車錢,讓他連夜送咱們去上京。”

理是這個理,但兩個年輕姑娘趕夜路,到底不安全。雲畔也是壯膽碰運氣,橫豎人到了這步田地,已經走投無路了,境遇再壞,也不過一條命罷了。

於是躲到背人的地方互整衣衫,不能讓人看出端倪來,人家摸不清你的底細,才不敢輕舉妄動。

雲畔扯下畫帛,把匣子裏的票據纏裹起來,讓檎丹綁在裙底腰間,待一切都整頓好,才從檢校庫外的角落裏走出來。

幸而檢校庫的司官借了把傘給她們,否則身上的票據都得被雨水泡爛。雲畔和檎丹互相攙扶著走上官道,檢校庫是官庫,離幽州府衙不遠,平時森嚴的去處,如今裏外全是守軍和生兵。滿城受災嚴重,這些專用於戍守和戰事的軍士,便被緊急抽調來賑災及清理街道了。

兩個姑娘,從森冷的甲胄叢林裏穿行,分外地紮眼,好些生兵納罕地側目,自然也引來了押隊的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