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雲(六)(第2/3頁)

他說完也覺得好玩,如果謝識衣參加青雲大會,那也真是夠轟動的。可能是近萬年來,唯一一個化神期了。

謝識衣淡淡說:“不了,留給你出風頭的機會。”

言卿悶笑了好久,揚了揚手裏的木劍:“哦,定不辱命。”

他已經把令牌丟給了天樞,大概過兩日就要啟程去浮花門了。或許青雲大會。才是他真正認識南澤洲的開始。

紅梅細雪,燭火幽微。

大概是跟謝識衣說起了那把傘,言卿閉眼修行時,思緒也忍不住回憶起了障城。

*

障城,不悔崖之審。外人眼中轟轟烈烈的天之驕子隕落,對當事人來說,其實也不過尋常。

驕傲早就在四十九天孤寂的暗室被磋磨遺忘。恩義也在步過漫長春水桃花路時悉數斬斷。

是非對錯任由旁人審斷。

他們說他有罪,說他無罪,猜測他的脆弱絕望,等待他的卑微狼狽。可陰雨不歇的障城三月,謝識衣擡起頭看天空時,只想要一把傘。

做那把傘的時候,謝識衣很安靜,言卿也很安靜。唯一響徹在天地間的,只有屋檐細雨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滴答滴答,像在細數過往。

過往如倥傯大夢,從天才到小偷,從雲端到淤泥,從萬人驚羨到過街老鼠。為不屬於自己的原罪,被強制折斷羽翼,受盡顛倒折磨之苦。

真如一夢。

廢了經脈被關進幽絕之獄時,謝識衣小時候就受過傷的眼睛又看不見了。

幽絕之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往上是漆黑不會流動的水,蘊育著寒光冷氣。歷代罪人被打入這裏只有死路一條、在無休止的寂靜和壓抑中把自己逼瘋。

謝識衣就坐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台階上,臉色蒼白垂著眼,看不清表情,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

言卿那個時候已經可以控制風了,用風卷過謝識衣額前的發,輕輕觸過他暗淡灰青的眼。

想了很久,很小聲說:“謝識衣,我給你講故事怎麽樣?”

七七四十九天裏,言卿絞盡腦汁,抓耳撓腮,把自己聽過讀過的全部故事講了個遍。

到後面自己都迷糊了,想到哪兒講到哪兒,不知道重沒重復也不知道串沒串。

甚至不知道謝識衣有沒有聽進去。

謝識衣就坐在青石上,雙眼暗淡,聽著他的聲音、手指卻在墻壁上輕輕描摹著什麽。蒼白的指尖劃過潮濕漆黑的墻壁,一筆一劃,像是蝴蝶輕輕掠過斷壁,安靜溫柔。

驚鴻十五年,從幽獄出去,審判那天,春水桃花的那條路下了場雨。謝識衣的眼睛還沒完全好,半明半暗。輕霧蒙蒙的視野裏,只有條筆直往前的路,盡頭通向哪裏他也看不清,結局會如何他也不知道。

那是他被揭穿身份淪為廢人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視線裏。

圍觀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陌生的。與他交好的,與他交惡的。過去崇拜他的,過去嫉妒他的。

道道視線交錯在雨中。

言卿嘀咕道:“要是等下五大家不肯放過你,我們就從不悔崖下跳下去。”

謝識衣當時是真的被他逗笑了。

再如何驚才絕艷,天資聰穎,當時也不過是兩個十五歲的少年,在風雪般的命運裏,只能踽踽獨行。

謝識衣饒有趣味說:“不悔崖跳下去,那不是必死無疑嗎。”

言卿冷漠說:“反正我死也不要死在白家那群惡心的人手裏。”

謝識衣提醒他:“你不怕痛了嗎?摔死很痛的。”

言卿毫不猶豫:“不怕!大丈夫終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謝識衣又笑起來。

言卿用激將法說:“怎麽?你不敢啊?”

謝識衣說:“沒有不敢。”

言卿道:“那說定了,到時候別反悔啊!”

“嗯。”謝識衣往前走。

步步踏過萬人審判的路,踏過斑駁錯落的前半生。擡眸時,晦暗發青的瞳孔隔著煙霧,像是在隔空,安靜注視著某一個想象裏的幻影。

——如同幽絕之域墻壁上的一筆一劃。

世人都在爭論對錯,都在企圖看穿他的骨骼靈魂。來高高在上悲憫他的喜怒哀樂。

言卿又不放心,說了句:“要死一起死,別後悔哦。”

不悔崖前,遍地桃花水。

謝識衣輕輕一笑,說:“不悔。”

白家想要他的命。

但他們沒死成,被路過的樂湛救了。

其實,就算樂湛沒來,謝識衣也不認為自己會死。

那把傘最後做成功後。

他和言卿就傘面要不要畫畫,吵了起來。

言卿覺得擺脫障城這一群惡人,應該好好慶祝,可以把傘面畫成大紅色!

謝識衣想也不想拒絕,給出的理由也幹脆利落——“難看”。

“你閉嘴!”審美被質疑,言卿氣得想跳出來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