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永明火(一)(第3/4頁)

“白面具”又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他片刻,才收回視線,幾個修士只點了一壺熱茶,茶上來以後卻沒沾嘴唇,放下零錢便走了。

這幾人一走,萬來客棧裏的三教九流才算松了口氣,小聲議論起來。

有住店的賣炭販子捅了崔先生一下,笑嘻嘻地問道:“‘念喜’的樂人?”

“放屁,那是給朋友面子,過去幫個忙。”崔先生聞言一轉身,活蹦亂跳地大吹特吹起來,什麽“在金平菱陽河邊彈過琴”、“金平蒸汽船裏噴的煙都是桂花味”之類。

陶二奶奶都快聽不下去,將手巾丟給他:“你可拉倒吧,擦擦你臉上的灰。”

崔先生:“二奶奶,早起給加個蛋嘿。”

二奶奶叉著腰:“我看你像蛋。”

崔先生也不生氣,就笑盈盈地看著她。這癆病鬼其貌不揚,一張帶著菜色的臉,一笑都是褶子,亂七八糟的小胡子擋著下半張臉,唯有一雙眼,多情得好像從別人那偷來的。他提無理要求的時候從不擠眉弄眼,就眼巴巴地盯著人看,眼珠上浮著一層光,不知怎的就每次都能得逞。

有時候陶二奶奶想,說不定這狗東西還真傍過花魁,便道:“你啊,說個媳婦成家,照日子過不行嗎?非得娶天仙啊?”

“倒也不是。”崔先生大言不慚道,“比我俊俏點就行。”

陶二奶奶:“……”

但凡要點臉,哪怕就一杯底呢,得是多好的男人?

萬來客棧後面,馬車裏戴面具的白發男人聽著這些毫無意義的家長裏短,敲了敲車門,馬車便轆轆地往十七裏鎮深處走去。陶縣“壞”得太徹底,連他也沒了靈感,怕是只有月滿先聖才能看出此地古怪在何處了。

崔先生——奚平拿筷子輕輕敲著轉生木做的餐桌,將消息傳給了陸吾:“三嶽懸無親至。”

余嘗趁項問清被困陶縣,連夜逃往了海外。

這位頂尖的民間修士在掩藏行蹤方面果然有兩把刷子,一塊靈石也沒有帶出西楚。三嶽山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緊急聯系其他三國,至今沒找到此人一點蹤跡。

余嘗帶著破法消失,余家灣族長殞落,內庫被炸,亂作一團,卻是有苦說不出——一個民間宗族,憑什麽持有那麽多靈石?靈石又是哪來的?這都說不清,本來就有無數雙眼盯著余家灣這寶地呢,余嘗這一釜底抽薪,周遭豺狼們都蠢蠢欲動起來。

東衡三嶽懶得管他們這些破事,仙山發愁的是陶縣。

陶縣眼下這種情況無疑是破法做的手腳,可破法下落不明,整個一縣的老百姓一無所知,按部就班地過自己的日子,靈山萬萬沒有不顧民生強行移平此地的道理——況且也做不到,截至此時,麒麟衛、三嶽內門,至少已經來了五六撥人,連蟬蛻都親自來了,無一例外,進來就變凡人。

可不見懸無長老的面具都換成帶窟窿眼的了麽。

懸無的馬車開進十七裏鎮的“大道”上,年久失修的路不平整,管車裏坐的是蟬蛻還是神仙,照樣給顛成篩子。

忽然,趕車的弟子笨拙地拉住韁繩。

他似乎和人交涉了兩句,隨後從車門裏遞進一樣東西:“師叔祖,您看。”

蛇王仙宮炸飛以後,當地人又開始用“煙雲柳”雕刻太歲神牌,這一回,神牌改頭換面了。

懸無接過來,只見那木牌做工粗糙,但五官神態依稀能看出大概的模子——就是余嘗。

“太歲“是什麽?

這不好說,在南宛這種嚴禁民間修士、對所謂“邪祟”用重典的地方,“邪祟”們為了生存,會互相抱團,捏造一個“偶像”做自己的標志。遇上天災人禍,老百姓病急亂投醫,逮著什麽神都求,久而久之,會將這些莫名其妙的“神仙”納入民間傳說。

而西楚這種黑市半公開化的地方,情況要更復雜一些:有些雄踞一方的大宗族野心包天,為了往自己臉上貼金,會給自家祖宗美化出個來歷,愚民們不明所以,就會以此為寄托。陶縣沒有大宗族,以前的地頭蛇是個很能到處鉆營的邪祟,相傳這所謂“太歲”就是他帶來的,是個不知所謂的木雕泥胚。

上一次銀月輪下凡除妖邪,秋殺死了,銀月輪卻余怒未消,雖然後來查出是那位點金手身上有一截永春錦,但懸無直覺蛇王仙宮裏秘密供奉的神像有問題……若他沒記錯,煙雲柳也曾是一種伴生木。

可是峽江一代煙雲柳到處都是,窮苦人家刻祖宗牌位都用這東西,拿煙雲柳刻的神像也不止這一尊。可是莫名其妙的,懸無就是覺得這陶縣的“太歲”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將木牌扣在掌心,毫無血色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對應煙雲柳——宛人叫“轉生木”的上古魔神最後似乎是殞落在了南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