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山陵崩(二)

奚平倏地坐正了,凝神眉心,船隊中,所有角落裏邪祟的竊竊私語都落到了他耳朵裏。

“……四更……”

“……盟友回信確準無誤,蜀人以邪祟身份……”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到時候除穢水龍……”

“蜃氣散毒發……”

“放心,水龍能控制住……”

“銘文與大陣……”

來了!

奚平手指敲打著自己的膝蓋,琢磨他應該怎麽辦。

他雙手的骨琴比以前好用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除了師父那貴死人不償命的劍氣外,他的骨琴還是只有在“人有心”時,曲才有意。比如生死一瞬時的琴音才有削山震石的銳氣,平時想用琴音打個靶,那肯定還是時靈時不靈。

只有他左手能直接在人靈台上響的無聲弦才有“他弦一動,別人就懵”的拍花子效果。但這也是有限制的:首先,對象必須是用血浸過轉生木的“不平蟬”;其次,對方修為必須遠低於他,凡人……他估計剛開靈竅的修士或許也行,但天生靈感特別高,或是修煉過幾十年的老半仙他肯定控不住;最後就是,他一段弦音只能影響一個人。

也就是說,對上呂承意,奚平這個“初級太歲”最有效的武器只有坑蒙拐騙。

而這船隊中除了無常一,船工和隨從中少說還有十幾只不平蟬,分散在不同的運石艦和護衛艦上,奚平或許能在他們動手的時候伺機搞一點破壞,不可能控住全場。

除此以外,奚平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劣勢:盡管這段時間他自認為非常用功了,還是不可能像那些老半仙一樣熟悉護衛艦上的各種銘文和法陣——他每天被師父滿紙圈錯的功課也能幫他打消幻想,踏實做人。

那就只能……禍水東引了。

第二天傍晚,奚平算準了趙振威例行巡視主艦的時間,開始在屋裏溫酒,酒裏加了一滴他從飛瓊峰上摸來的“迷津”。

凡酒立刻成了瓊漿,異香讓每個經過他門前的人都忍不住吞口水,果然就把趙振威給勾來了。趙振威熱衷於到處拉關系,早有心結交永寧侯世子,上趕著搭訕了一句“好香”,被奚平邀請同飲,立刻就欣然玩忽職守,喝酒去了。

“你問返魂渦啊。”趙振威砸吧了一下酒味,搖頭晃腦地說道,“那是海上一大片因潮汐而起的漩渦群。起旋時,海面上能有成千上萬個旋轉的深淵,最大能達百丈,又駭人又壯觀。不過咱們看不見,咱們押運靈石北上,都得有高手算好良辰吉時——不是黃歷上說的宜動工、宜破土什麽的,算的就是返魂渦的平靜期。”

奚平一邊引他喝酒,一邊閑聊:“那怎麽不幹脆避開這一片?”

“能避早避了,不是沒辦法麽。大漩渦出現的位置不固定,範圍非常大,繞不過去。再說這邊是百亂之地,上哪補給去?”趙振威說到這,搖了搖頭,“其實有時候想想,人就是人,還是不能與天爭啊。”

奚平見他話裏感嘆句多了起來,知道是上頭了,又不動聲色地給他倒了杯酒,不食人間煙火地說道:“趙師兄,你老說這些喪氣話我就不愛聽,不都說人定勝天嗎?”

趙振威擺擺手:“你還年輕呢。”

奚平擺出虛心求教的姿態。

趙振威在南礦上沒什麽資歷,一邊是見了誰都得叫師兄師姐,一邊是手下都不服他,難得碰見比他年輕、還要向他討經驗的人,立刻起了給人當爹的癮。

“人定勝天?”他笑了幾聲,不知不覺又一杯酒下了肚,“我跟你說,人哪,打從娘胎裏出來,這輩子什麽樣,基本就沒什麽懸念了。是貴是賤天注定,要我說還是順其自然為好——你就比如說那些老百姓吧,是屠戶的兒子,長大了就當屠戶,娶隔壁木匠的閨女,一輩子幾十年,踏踏實實過完了,大家都好,我都羨慕。你要非得‘勝天’,隱匿靈田,私藏邪祟……或者幹脆自己變成邪祟,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對這人世間有什麽好處呢?”

奚平正剝葡萄皮,不知怎麽勁大了,呲了一手水。他便犯了少爺脾氣似的,丟在一邊不碰了。

奚悅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將果盤拿過來,給他剝好,又用細簽捅出籽。

奚平盯著趙振威笑道:“趙師兄在礦上,也能接觸到邪祟嗎?”

“哎,怎麽沒接觸過,不說遠的,就……就去年,我們家都被邪祟盯上過。”趙振威舌頭已經有點大了,“窩……嗝……額們家啊,寧安府,天子腳下,你說他們多大膽!”

“嚯,”奚平“大驚小怪”道,“還有這等事!”

“修為還不低,得有開竅後期了。幸虧那天來靈藥田裏收苗的內門師兄正好借住在我家……哦,靈藥田你可能不知道,就是散落在人間各處的青礦田,對咱們沒什麽用,藥修倒是常拿來種靈藥。寧安那片有塊青礦田,是咱們趙家同宗老祖宗的。”趙振威說起門楣,難免有點炫耀的意思,眉飛色舞道,“那邪祟,逼得內門師兄使了師門賜的仙器。肚子給仙器掏了個洞,還不依不饒,最後是被自己同夥扛走的,你說兇不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