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龍咬尾(十九)

潛修寺裏,風向突然變了。

山谷中本來刮的南風不等撞到山崖就掉頭回來,以丘字院為中心,盤成了一個漩渦。打著旋的風途徑之處,點著了青澀的花苞,卷來了青鸞鳴叫。白鹿的幼獸報喜似的在門口探頭探腦,院中池塘、小溪的水漣漪浮起,無窮無盡地蕩開。

奚平在仙山中被靈氣浸潤了數月,死生關頭,強烈的求生欲望打開了靈竅,仙凡之間那道門檻給他抄了近路,就在眼前了!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落在潛修寺丘字院中。

蘇準一拂袖將目瞪口呆的弟子們帶開:“端睿師叔!”

另一位來的居然是“早離開了潛修寺”的端睿大長公主,她好像從地底下憑空鉆出來的,一道無形符咒打在奚平後心——銘文字滲進去的地方。

奚平就像個行將炸碎的水瓶,被極寒凍住,堪堪保持了將碎不碎的“完整器型”。

大長公主掌中結出復雜的手印,奚平周圍凝成了一個半透明的繭,喝令道:“退下!”

蘇準想也不想,卷起三個年輕人並一只半偶就跑。

緊接著,整個潛修寺的靈氣山洪一般地卷過來,撞在了那裹著奚平的“繭”上,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聾了,丘字院裏房舍假山頃刻間被掃成了一堆廢墟。

唯獨大長公主的手印紋絲不動,硬是將整個山谷的意志拒之在外。

支修曾問過她,要是奚平真的被元神附身了怎麽辦,端睿的回答是“除魔”。

如果人和魔不那麽好分開呢?

端睿當時回道:“不知道,那並非我所長,應當避免打草驚蛇,先回內門請教其他高手。”

支修說:“可是在此期間,一旦弟子開了靈竅,立刻就會被奪舍。這邪祟不知道有什麽古怪,之前‘穿著’一具屍體已經是半步蟬蛻,任憑他奪舍成功,後果你我恐怕擔待不起。”

大長公主理所當然地說道:“不礙事,真到那時候,我可以暫時將潛修寺靈氣擋住,等內門的辦法,要是內門實在沒辦法,再議如何處置不遲。”

“可是師姐,江河入海是自然,瀑布倒掛是逆天,有人跨仙凡之交,天地都會拉他入玄門,你要以一己之力擋住整個山谷的靈氣嗎?能撐多久?”

“行將八百年,”端睿大長公主不管說什麽,語氣永遠跟點菜一樣,“不多這一會兒。”

有這一句話,支修把潛修寺交給了她,回了內門請命。

奚平身邊方圓一丈,大雨逆行,已經落到地面的積水重新化作雨絲,往天上飛去。

群山“隆隆”作響,像是要崩。方才湊過來的祥瑞們一個個有多遠跑多遠,奚平僵在那裏,憤怒的電閃雷鳴下,他的影子一會是人形,一會兒是龍影,黑龍與人影死死地糾纏在一起,像一場實力懸殊的搏命。

蘇準為了護著弟子,被那暴虐的靈氣掃了個邊,發冠都散了,駭然回頭。

支將軍臨走時跟他說過,這姓奚的小子心裏有數得很,行事謹慎,往往有出人意料之舉,讓他幫忙看顧一下,不必過分幹涉。所以蘇長老見那半偶在煙海樓鬼鬼祟祟,才睜只眼閉只眼地由了他去。

好家夥,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支靜齋怕不是老糊塗了,他管作死叫“有數”?!

和奚平一起被困繭中的太歲低低地笑了起來:“端睿大長公主,呵,看來我是落在你們手裏了。還有誰?支將軍呢,去仙山請什麽法寶了?殿下……端睿殿下,天地洪流,你敢一個手印擋住,卻違不得仙山的意志,以稀世罕見的先天靈骨之身走了‘清凈道’,困於囹圄八百年。周氏真的感激你嗎……哈哈哈!”

大長公主好像聽了聲犬吠,睫毛都沒動。

太歲用奚平的眼睛貪婪地注視著繭外化為實質的靈氣——只要泄露進來一絲,只要……

“殿下,你不覺得此情此景很微妙嗎?”他毫不吝惜奚平就快分崩離析的身體,強行擡起奚平的手。

這一動,那胳膊上將碎未碎的骨頭立刻撐不住了,關節處直接從皮肉裏刺了出來。

太歲舉起這條軟塌塌的手臂,將流了滿手的血印在了奚平懷裏的轉生木上:“我在順應天命,而你在負隅頑抗,你以為我要的靈氣只能從這山中拿麽?”

大長公主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轉生木上,終於皺了一下眉。

“我本不願犧牲那麽多人的性命,是你逼我,周雪如,是你逼我——”

天機閣詭譎的總督府裏,轉生木座上張張面孔齊齊扭曲,那些或醜或殘的臉上七竅流血。肉眼可見地被什麽東西抽幹了,就像當時安樂鄉外的將離一樣!

阿響膽寒發豎地跳了起來,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師父”和同伴們一邊狂熱地大喊著太歲,一邊七竅流血地捧著轉生木,皮肉枯槁、黑發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