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半山客棧

不遠處的確有一座縣城,就是基山所在的陵縣。

李玄都牽驢入城,眼中只看民生如何,若是以小觀大,比起他上次從陸路回齊州時的情形,已經改觀許多,雖然百姓仍舊困苦,為生計奔波,但沒了以往那種人心惶惶、朝不保夕之態,可見秦道方這段時間的治理還是卓見成效。

其實剛入城的時候,李玄都就感覺到城中有些許妖氣,所謂妖氣,與人氣並無本質區別,只是氣味上有所不同,可以由此分辨兩者,除此之外,誰也不比誰更為高貴,沒到仙凡之別的程度。

只是這些妖氣十分寡淡,唯有長生境的修為才能察知,就算是李玄都,如果不是因為蘇蓊的緣故而去刻意感知,多半也無法察覺。

雖然李玄都沒少與鬼神之流打交道,但李玄都對待鬼神的態度從來都是敬而遠之,若是沒有必要,他不想牽扯到鬼神之事中,只是有些時候,有沒有必要也由不得他,那些不入流的尋常鬼神暫且不說,只說長生境界以上,李玄都就見過陸吾神,又鎮壓過張祿旭,這次還與狐族扯上了關系。

蘇蓊見李玄都神色只是淡淡,目光不斷掃過周圍卻不去探尋妖氣來源,心中好奇,不由問道:“李公子似乎很關心這些凡人?”

“素不相識,談不上關心。”李玄都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見微知著,從這些普通百姓的身上窺得齊州一地的大概。”

蘇蓊笑道:“公子心裏裝著的是九州萬方。”

“夫人實在是太擡舉我了。”李玄都無奈道,“我不是帝王,這也不是我一家之天下,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蘇蓊道:“以公子之能,天下又有什麽事是公子力所不及的?”

李玄都道:“那可太多了,比如我想讓士紳與普通百姓一樣繳稅,我想讓儒門不再為天下訂立規矩,我還想讓儒門和士紳把兼並的土地悉數退還給百姓。”

蘇蓊畢竟剛剛回到人間,對於李玄都的事跡經歷並不熟悉,所以沒有當真,只當李玄都在故意說笑。

李玄都不再提及此事,轉而說道:“這座城裏似乎有狐族生活。”

蘇蓊道:“妖類中狐族與人最近,雜處為鄰也不奇怪。畢竟狐族可以早早化形,與人無異,便是有道之人也未必能夠看破,只要不害人,不去招惹那些道士和儒生,還是可以相安無事。”

李玄都笑道:“據我所知,狐族極為偏愛書生,可沒少招惹。”

李玄都此言倒不是無的放矢,是有所憑據的。

世面上的小說話本,除了神仙志怪和江湖打殺之外,就是才子佳人了。才子大多都是年輕的落魄書生。這不奇怪,不落魄的書生或是著書立說,或是出仕為官,不屑於此等小道,也只有落魄書生才以此為生,自然把自己代入進去,將自己所希望渴望之事付諸筆下,常常又因身份所限,見識不夠,多有臆想之處,徒留笑柄,惹人笑話。

且不說書生,佳人大概有三種身份。

一種是世家小姐,都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才子,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只是家人阻撓,必定要書生考上狀元。

第二種是女鬼,書生上京趕考,因為囊中羞澀,便在一古廟借宿,每逢深夜,必有絕色女子前來相會,實則卻是含冤而死的女子,兩者最終相知相戀,團圓和美。也有警示世人的,女鬼要謀害書生,結果被路過的道士看破,殺了女鬼,書生恍然大悟,再不敢無辜招惹來路不明的女子。

第三種便是狐仙,與女鬼十分類似,又不完全相同。在這裏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書生上京趕考,在野外忽然遇到一座只有美貌女子在家的林間府邸,受邀入內過夜,隨後就是幹柴烈火,成就好事。待到一夜醉生夢死,顛倒迷離過後,第二天醒來,眼前卻哪有什麽府邸,明明只有一片荒冢墳塋。另一種是書生在五百年前從獵人手中救下了一只白狐,將其放生,待到五百年後,白狐修成人形,前來報恩,與轉世後的書生結成夫妻,期間又有和尚道士前來阻撓,最後書生考中狀元,有了官身,和尚道士才不敢繼續放肆,不僅頌揚了儒門,還貶低了道門,當真是一舉兩得。

蘇蓊自然也知道這些話本小說,為自家鳴不平道:“且不說人死之後並無來世,就算有來世,又何必以身相許才能報恩?如果是只公狐狸該怎麽辦?如果救了狐狸的不是書生,而是屠夫獵人,那還以身相許嗎?可見是寫書之人自己扇了自己的耳光。”

李玄都忽然想起早年時與胡良說的笑話,他們出手救了一個被人擄走的女子,那女子有幾分姿色,面對李玄都時,扭扭捏捏,眼波流轉,就差說出那句“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可到了胡良這兒,就變成“恩公大恩,無以為報,唯有來世做牛做馬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