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七弦仙劍

紫燕山人手中折扇的扇面上並非繪著山水,也非仕女,而是一個通體血色的嬰孩,雖然十分可愛,但卻給人陰森的感覺。

七隱士之所以為隱士,主要原因便是他們見不得光,隱士的“隱”字由此而來。一宗一門裏,總要有人當面子,有人當裏子,就像陰陽兩面。面子必須幹凈,讓人挑不出半點道義上的不是。許多不那麽道義的事情就得交由裏子來做,所以裏子是見不得光的。大祭酒們是儒門的面子,七隱士是儒門的裏子,所以大祭酒們不能參與到宮闈陰私之中,必須隱士們出面,同理,從道義上來抨擊某人或者推崇某人,是大祭酒們的事情,隱士們是不能做的。

隱士們除了行事手段見不得光之外,所修煉的功法也不能見光,青鶴居士之所以是七隱士中最常在人間行走之人,很大一點原因就是他修煉的是儒門正統“浩然氣”,很難讓人挑出不是,而其他幾位隱士,就所學龐雜,有佛門功法,也有道門功法,更有甚者,堪比道門中的邪道中人,乃至於魔道中人。

紫燕山人在七隱士中都是屬於離經叛道之人,只是到了這等生死攸關的時候,也顧不得什麽面子和裏子之分了。

紫燕山人輕輕搖動手中折扇,沒有出手的意思。

蕭時雨也不客氣,將手中的“九天玄音”一橫,雖然沒有桌案,但“九天玄音”自行懸空,蕭時雨右手在琴弦上撥了一下,似是調音,琴音響處,一道無形音刃立時激射向紫燕山人。

紫燕山人一揮折扇,將這道音刃打散,仍不反擊。

玄女宗的“七弦仙劍”和太平宗的“七玄絕劍”雖然只有兩字之差,但是截然不同,玄女宗的“七弦仙劍”以琴為劍,在琴音之中灌注氣機真元,用以擾亂敵人心神,對方氣機和琴音生出共鳴之後,便如提線木偶,不知不覺為琴音所制。琴音舒緩,對方氣機流轉也跟著舒緩;琴音急驟,對方氣機流轉也跟著急驟。到那時候,再以琴音凝成音刃,對手勢必無法抵擋。

蕭時雨在調音之後,不再客氣留手,雙手十指拂過琴弦,“錚錚”幾聲,初時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繼而越來越高,如攀登高峰,緊接著又如墜谷底之中。然後琴聲越來越快,如疾風驟雨,烏雲蔽日。再有片刻,似是雨過天晴,琴音變緩。忽爾悄然無聲,似美人多嬌,人間留不住,讓人心頭不禁酸悲;忽爾錚然大響,透出殺伐之意,又似英雄多情,百煉精鋼化作繞指柔。

雖然蕭時雨的琴聲是針對紫燕山人而去,但許多修為稍遜的觀戰之人也受到波及,只聽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不得不向後退去。李道虛和龍老人也設下禁制,隔絕琴音。如此一來,琴音已經是幾不可聞,但偶爾琴音高亢,透了幾聲出來,仍令未及天人境修為之人心跳加劇。不過再望向首當其沖的紫燕山人,神態自若,似是沒有受到半點影響,讓人不得不贊嘆,此等儒門高人,竟是從未聽說過其名號,儒門不愧三教之首,當真是藏龍臥虎,深不可測。

便在這時,紫燕山人忽然一揮手中折扇,一道細細的紅線在蕭時雨的身後詭異出現,原本淡不可見,細如毫發,隱隱融入虛空,若斷若續,讓人無從覺察。不過蕭時雨所發琴音是向四面八方擴散,沒有絲毫遺漏之處,音浪掃過之後,這一線紅線刹那間炸裂開來,化作無數紫紅色的牛毛細針四散激射。

蕭時雨不驚不慌,琴音凝實,化出無數劍氣音刃,將細針悉數擋下,只是這些細針凝而不散,仿佛鮮血一般,又化作一個血色嬰孩,周身環繞粘稠的血漿沸騰翻滾,張口啼哭,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滾滾琴音也不能阻擋,稚嫩無助,令人心生憐惜。

再看紫燕山人,手中折扇上所繪的嬰孩已經不知去向,反而出現了媲蘿居士施閏章所作的《上留田行》四句:“裏中有啼兒,聲聲呼阿母。母死血濡衣,猶銜懷中乳。”

時值亂世,傷婦死於亂兵,懷中孩兒年幼無知,對於母親之死全然不覺,吸乳不出乃“啼”而“呼”母,母不應,復“銜懷中乳”,再銜而無乳,則又該“啼”而“呼”母。母死誠然可悲,孤兒無知而銜母屍之乳更令人下淚,人間慘事大概莫過於此了。

嬰孩啼哭之聲不絕於耳,聲聲阿母直指心底。雖然蕭時雨一生沒有嫁人生子,但女子天性,仍是忍不住生出悲戚之意,仿佛心如刀割,亦心神震動,不能自已。

此時觀戰的李玄都也生出幾分感慨,倒不是受到了紫燕山人的影響,僅僅是那首二十字詩的緣故罷了,死人堆中的呼喚阿母的嬰兒,被賣到菜人市的婦孺小孩,凍死在大雪之中的饑民流民,到處是荒蕪的田地,到處是餓死的百姓,這個亂世何時才能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