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午夜的梆子聲敲響, 京城此時陷入沉睡,普通百姓這個時候是不許在街上遊蕩的。

不大的屋子裏同樣陷入寂靜,三人神色各異, 彼此懷著心思。

馮依依從婁詔和梅桓身上看見當初的自己, 那時, 馮宏達同樣隱藏著秘密, 深埋心底不肯同她說出,以為這樣可以讓她心安。

其實, 越是這樣的隱瞞,馮依依心中越沒有安全感。相比,其實馮宏達說出來,一家人反而會共同面對。

如同現在的梅桓,身為親兄弟,知道婁詔一路走來艱辛,因此不想壞掉他的仕途。

婁詔有一個海闊天空的未來, 會成為一代名相;而梅桓,刺殺皇親, 是個朝廷懸賞追緝的要犯。

從哪一點上來看, 兩人都不可能做回親兄弟。因為, 已經差得太遠了。

“娘子在說什麽?”良久,梅桓笑著擡頭,早已不見眼中的情緒,“我是想說出來,可婁大人要將我送回宋家。”

馮依依走上前兩步, 忍不住柳眉輕蹙,梅桓還是在躲:“梅桓?”

“是,”梅桓手裏掏出什麽, 一下甩去婁詔,“這個,在王府裏三日我也不算空手而回。”

婁詔頎長身影立在門邊,看去梅桓的目光帶著深意。視線下移,看見少年滿是血汙的手捏著一張四方疊起的紙。記起方才,梅桓頓住的動作,應該就是想給他這個。

“是永王府的地形圖。”梅桓擎著手,另只手抓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在邊城時,四周全是荒蕪的戈壁沙漠,有時必須靠地圖標記,以免迷路。”

頓了一頓,少年咧嘴一笑,看著婁詔:“我也不是只有魯莽。”

婁詔伸手捏過那張圖,輕輕薄薄沒有一點分量:“給我這個做什麽?”

“我說過,想看詹勒死。”面對屋裏兩人,梅桓毫不遮掩。

少年的張狂無畏寫在那張稚氣已脫的臉上,不久之後,他便會成長為一個穩當的青年郎君。

婁詔垂眸,長長鬥篷罩住身姿,只有一只手臂在外,稍一擡手中圖紙:“王府的地形圖,又不是攻城,要來何用?”

梅桓臉上笑容一淡,瞄了一眼婁詔的手:“據說永王府有一座地下宮殿,專門供他享樂。地形圖可以看出端倪。”

“你怎麽就覺得我能看出來?”婁詔犀利擡眼,直直看去梅桓眸中。

梅桓心中一滯,手心下意識攥起。抿抿唇看去一旁。

邊上,馮依依被這倆兄弟要急死。多簡單一件事,說出來不就好了?

有心去促進,可她又得顧及雙方的感受。梅桓性子略有些叛逆,萬一再跑了,去哪裏找人?

再看婁詔,分明已經起了疑心。

“你知道什麽?”婁詔問。

從地形圖上找密道入口,傅家人擅長修建,自然能看出一二。可是問題是梅桓居然也知道。

梅桓不語,垂眸似在思忖什麽。

馮依依看看一扇薄窗,趕緊快走兩步到了門邊,後背一倚靠上門扇。

“依依你做什麽?”婁詔看過去,看見了馮依依臉上的認真。

“擋著門,別讓他再跑了。”馮依依秀靨輕擡,瞪去梅桓。

梅桓先是一愣,隨後看著倚在門上的纖弱身影,突然想笑。他真的要走,誰又能攔得住?

馮依依可不管梅桓心裏想什麽,現在只想讓這對兄弟相認。

十幾年,婁詔一直認為全家人都死在白虎嶺。婁府底下的密道中,還給弟弟立了一方小小的牌位。

如果知道弟弟活著,他該多高興?

“梅桓,你千裏從西北跑到辛城,是為誰?”馮依依問,“宋將軍接你回宋家時,你幾歲?”

“娘子,你?”梅桓站在淡淡的光影中,像被定住一樣。

一直心裏的憧憬著兄弟相認,面對此,他心中怎能沒有動搖。

婁詔沉默看著這一切,手臂垂下,收進鬥篷中。

“三歲?四歲?”馮依依問著。

外面起了風,呼呼刮著光禿的枝丫。

婁詔忽然上前兩步,一手攥上梅桓的右手腕,不由分說擼起那染著血腥的袖口。

“婁大人?”梅桓躲閃不及。

“你?”婁詔瞳孔驟然一縮,盯著眼前手臂上那條細長的傷痕,從手肘處開始,幾乎劃了半條小臂。

家裏的幼弟自小頑皮,整日願意往些險峻的地方去,高墻,老樹,總能看見他試圖攀爬的小身影。

母親操心的整日跟在後面攆,父親說,男孩該皮一些,隨他去。

作為兄弟倆,兩人的脾氣截然相反。婁詔話少內斂,弟弟頑皮好動。

有一次終究是出了事,三歲的弟弟爬樹摔下來,手臂被劃了一條長長口子……

梅桓攸地抽回手,清瘦身子往後推開兩步,掩飾一樣放下自己的袖子。

“阿肅?”婁詔試探的喚了一聲,眼神像一張網罩住面前少年。

早該知道的,在清月觀,躺在床上的少年迷蒙中叫了他一聲,而他也看見了少年手臂上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