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定安七年秋, 晏帝頒旨重查十年前晉安侯府一案。起因是西南一座深山內,發現炸毀的礦山,青銅礦。

對於此礦, 朝廷沒有記錄, 定是私礦無疑。這與晉安侯府的私鑄錢幣之事有出入, 時間對不上, 很多蛛絲馬跡表明,傅家有可能是被冤枉。

此事一出, 震驚朝堂。

能控制私礦,鑄造錢幣,還能將晉安候府當成替罪羊處理掉。可想而知,真正的幕後人是何等厲害。

放眼大盛朝,擁有這種能力的,一只手數的過來。

因牽扯重大,這樁案子交由三司共同查辦。晏帝公正, 更是罕見的將這件事交由大將軍宋衡主辦,一應事情, 旁人決不許插手。

朝中官員有人歡喜有人憂, 打從今年開頭起, 就預示著這一年不會太平。

正在這個時候,又出了一件大事。

從辛城歸來的宋越澤,一路乘船北上,經過馬頭山時遇到水匪。與當地官府聯手剿匪之時,查出一條人口略買的線。

有拐子在南方, 專門挑些好看的女子、孩童,通過誘騙、買賣等強硬手段帶走,繼而秘密送入京城。

其實這種事在京城不是秘密, 人人都知這些是送來給京城權貴的。不過這次,是將整條鏈子扯了出來。

南面尋人,全部將人圈在馬頭山,有人定期會去那邊挑選,選中的人會被帶往京城,供權貴們享樂;挑剩下的,或是便宜發賣,或是留在匪寨中任人磋磨。

來京後,將人帶到安羅寺,派有專人導訓,成為一個合格的玩物。

此事傳開,一時間民情激憤,百姓不管私礦怎麽樣,大多人都不懂那些。可是略賣人口,何等傷天害理之事?那些權貴享樂,卻害得普通人家妻離子散。

順天府衙大門外,聚集著不少百姓,紛紛出聲要求嚴懲拐子及安羅寺的一眾賊僧。

皇宮同樣籠罩著陰霾。

孫公公端著托盤上前,將兩盞茶分別輕放在桌上兩旁,笑著眯眼看著桌上棋局,隨後站去晏帝身後。

一張棋盤置於桌中,對弈雙方正是晏帝與婁詔。

“馬頭山之事,婁中書怎麽看?”晏帝落下一子,手落回翠玉棋笥上,扣著那方圓潤。

婁詔手執黑子,視線落在棋盤右下角:“臣現今只管中書省的事務,旁的案子之類不曾去碰。”

晏帝擡眸,額間生了細細紋路:“又不是晉安候府私礦的案子,但說無妨。”

“這樣,”婁詔落下黑子,棋局優勢瞬間往他這邊傾斜,“陛下應當知道,或許查到最後,有可能兩案合並。”

室內一靜,鳳鳥銜環銅鎏金熏爐往外散著輕煙,裊裊香氣蔓延開來。

孫公公臉上依舊緩和,然而心已經提的老高。

再看去晏帝,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下:“兩案合並?”

“其實陛下心中比臣清楚,京城裏的怪風氣到底從何而來?”婁詔仿若未察,手裏捏著小小棋子,“臣知宋將軍十幾年守在西北,護佑盛朝安泰;臣亦知,若是大盛內部壞了,比外敵來犯更加可怕。”

晏帝身子往後一靠,握上茶盞:“談何容易?你當日將詹興朝關進順天府,朕已經幫你擋下,如今是……”

“臣是依大盛律法辦事,自問沒有錯處。”婁詔站起身,拱手做了一禮。

晏帝不語,眯起眼睛打量婁詔,似乎想看出什麽。

青年郎君一表人才,滿腹才學,如同往高空中翺翔的鯤鵬,前途無限。像極了當年想一展抱負的晏帝自己。

世事浸染,時日久了,好像有些東西逐漸淡化。人亦開始懈怠。

“你且說,怎麽個兩案合並?”晏帝問,語氣不喜不悲,就像是平常的詢問。

婁詔雙手垂下,一字一句清晰:“臣想說,百姓的命亦是命。萬民是陛下的子民,他們能靠的是您。陛下也知,這已不是簡單的人口略買,是京城底下的怪風,根子已經極深。”

“下去吧。”晏帝擺擺手,似乎是有些疲倦。

婁詔退下,身旁孫公公幫著引路,將人領出禦書房。

“婁大人,你可嚇死咱家了。”孫公公拂塵柄指指自己胸口,“你明知道人口略買指向永王,還敢說兩案並查?”

婁詔走下禦階,官袍在秋陽下耀眼奪目:“本官只是實說,陛下想聽,又不能藏著。”

“哎喲,”孫公公苦著一張臉跟上,壓低聲音,“陛下他也有自己的難處,早先詹世子的事,太後就發過火。如今動永王,太後能善罷甘休?”

婁詔停步,回望一片深深地宮闈。

晏帝同永王都不是太後的親生子,但是永王卻是太後帶大。有些事情算起來,還真是不好辦。

“公公跟著本官走了這麽遠,是有什麽交代?”婁詔問。

孫公公拂塵一甩,往婁詔身旁一湊,緩著口氣商量:“咱就不能想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