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嫁(20)(第2/2頁)

藺懷生又走得很快,這時候和他說什麽也不管用。在王府裏,藺懷生是主人,輪到他領著聞人樾走,盡管當下聞人樾還未說他們要去哪。

越走,越覺物是人非。落瓦駁墻,枯樹空塘,記憶中貴氣豪奢的王府已然不在,倘若世上真有西靖王府的藺懷生,觸景生情該有多唏噓。

“不一樣了。”

聞人樾說:“當初查封的時候,王府大部分東西已經充了國庫。日子一久,沒人管的王府時常混入一些市井下三濫和監守自盜的小吏,他們搬空但凡能值點錢的東西。再後來,拿無可拿,就沒人再來這了。”

藺懷生諷刺地笑著說了一句。

“人人在王府來去自如,於我而言,回自己家卻難如登天。”

聞人樾沒有應。來到舊日的西靖王府,他把主動權完全給了藺懷生。他知道,藺懷生此刻對他滿心怨懟,連裝都不願意裝。

兩人之間氣氛低沉。又走了一段,藺懷生倏地停了下來,他指著風雨連廊外的湖心亭。

“我記得這裏。”

藺懷生主動開了話頭,好似一下子放下了與聞人樾的齟齬。聞人樾順著藺懷生的手看去,往事一一歷現。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

“那一年,我姐姐在王府辦菁華詩會,王公貴女、新科才俊,濟濟一堂。我在後院裏無聊,也跑到前頭來看,就撞上了你。那一年,我八歲。”

藺懷生轉過臉,反問道。

“阿樾呢?”

“將近立冠。”

藺懷生斂了微薄的笑容,他只是說了一句。

“那時,我只當你是中途離席的客人,從未想過會和你結姻緣。”

聞人樾當年也從未想過。那年他十九,蟾宮折桂,連中三元,本以為是意氣風發,但真正在京城落了腳以後,他發現在世家與門第跟前,一介白衣妄談抱負,不過是塞上長城空自許。

他這一生本不該和藺懷生有牽扯,但聞人樾渴望權勢,所以他求來了這份緣,從此姻緣便是孽緣。

聞人樾說:“去書房吧。”聞人樾今天要帶藺懷生來看的東西便在那。

等到西靖王的書房,藺懷生竟看見書房墻後連通了一間密室。聞人樾在前,領著藺懷生逐階往下走。

他們向下走了很久才到平地,入眼,密室不大,但挑頂極高,密室正頂是外頭的池塘,也不知是怎樣巧奪天工的設計,池水不會倒灌進密室,密室卻借了天光,粼粼波光隨之躍動在地上。尋常人家本不該有這樣的密室,縱使是西靖王府也不行。

密室的中央有一個祭台,四角則隱約可見是燭台,繁復的凹紋自四角向中心聚集。鎏金燭台熠熠生輝,不知名的圖紋則日久消蝕。這間本該荒廢的密室,卻好像得了一點歲月優待。

“眾人在清查西靖王府時發現了這間密室,有西靖王府聯合西南地方軍謀逆犯上之嫌在前,幾乎人人都認為這是西靖王從家鄉帶來的巫蠱之術,沒有人去聽西靖王夫婦的解釋。”

藺懷生望著高高的祭台:“所以是麽?”

祭台上有一根立柱,塗滿了血紅色的圖騰。柱子上方有一些穿痕,像是曾釘過什麽東西。而祭台台面上,有一男一女兩套疊整齊的嶄新衣物。

“……我托人查證,這與西南某個部族祈神的儀式相吻合,依當時收繳銷毀的符條咒文還原,是向神明祈求佑子。那個部族的人們相信,如果生下來的孩子有早夭之相,就要悄悄喬裝打扮養到成年,各挑一男一女兩件孩童衣裳,佐以血親之血塗抹,每年生辰一換,就能躲避死神,庇佑家中體弱多病難以存活的孩子。若佑小兒,則用女童的衣服蓋在男童之上,反之亦然。”

祭台詭譎而淒哀,這裏是西靖王夫婦的祈福之地,也是他們的喪命之地。

而聞人樾此番話,等於告訴藺懷生他知道藺懷生身份。

聞人樾迎面著藺懷生警惕的目光,他笑,不知是笑藺懷生還是笑他自己。

“生生,你認為聞人府沒有一個值得交心的人,你不要人近身伺候,可剛來那幾年,你處處無意間紕漏,我沒辦法不看見……我早知道生生是少年郎。”

藺懷生覺得不可思議,更覺得有些荒唐。

“你既然知道,還執意成婚?”

“是。”

世俗禮法不能夠,便在藺懷生身上,通通忘了世俗禮法。

原來聞人樾真正瘋在這裏。

藺懷生擡頭,神色冷然。

“阿樾,那你告訴我,六年過去,祭台無用王府已敗,大理寺你吃過虧更無從查起,你為何能把銘文符咒記得如此清晰?”

聞人樾說了實話。

“因為當年是我負責此事,將所見一切抄錄上稟至帝案。”

但他也沒有說實話。

祭台在用的。他延續了這個荒唐甚至詭異的儀式,求神問道,為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