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話的盡頭(第2/3頁)

在方雲漢站的那個方向上,清風簌簌,草葉起伏不定,枝頭上的白梨花飄飄然,似欲飛去。

而黃石公這邊,相貌古拙,頷下微須,立身之處,風也放緩,腳下青草僅微動,身後斷崖,飄著幾許雲霧,慢慢悠悠地蔓延湧動著,白霧流風,照著霧氣的微暖陽光,無一處不悠揚。

一鮮活一沉靜,一清靈一柔緩。

驀然間,楚南公鼻尖微微聳動了一下。

‘是花香,不對,還有草的味道。’

楚南公注視著方雲漢那一邊。

青草起伏如波,野花白花,顫顫欲飛。

花草的香氣乃至於樹木本身的味道,似乎都被方雲漢激發出來,向著斷崖這邊飄揚而至,愈發濃郁。

然而也就在這花香漸濃的時刻,樹葉被吹動的聲音小了不少,簌簌撲撲的,越來越遠。

方雲漢身後飛揚不定的清風,好像也在寸寸消逝,花草輕動的痕跡,逐步與黃石公這邊協調起來。

空中花香雖濃,卻已在變得柔緩了的風中,不可抑制的滑落,淡去。

楚南公心中一松:看來這一場試探,是老友先占了上風。

方雲漢目色愈奇,淺淡的笑著說道:“不久之前,貧道才聽說了黃石公的名聲,今日一見,道友的修為果然超邁俗流,使人驚羨。”

他以天人交感的心境,溝通周圍自然,雖然是僅以劍意為表,不曾發出全力,但卻是切切實實的,被對方以一種更浩瀚的天人感應,化解開來。

僅在溝通自然這方面,方雲漢自忖,即使心神之力全開,也未必能爭得上風。

“不過。”

方雲漢話鋒一轉,側目看著已經不受風吹的一樹梨花,說道,“道友的神意,如此寬厚沉緩,怎麽我聽南公所說,卻好像你是堅定的反秦立場,要主動掀起刀兵,鼓動世人打碎這個王朝?”

楚南公撚著胡須,唔了一聲,有了那一天夜談的經驗,他對純陽子兩句話切入主題,這種表現,已經是半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黃石公更不覺得開門見山這種事情,有哪裏算奇怪,方雲漢一問,他也就答了。

“春秋戰國以來,紛亂不休,百姓早就不堪其擾,秦滅周而立,一統天下,威伏四夷,本該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秦皇偏偏變本加厲摧殘民生,山川壞死,生靈哭泣,即使真有山之沉穩,群山有靈,也要發怒。”

黃石公說這番話的時候,面色不動,氣意不滯,眼神之中略顯凜然,顯然是真心發言。

方雲漢聽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撥開酒葫蘆的塞子,待空中混入一點酒香,啜飲後說道:“暴政苛虐,自然是要反對,但大秦初定,鐵甲依然在,六國遺族,名望未消,一旦事起,必定是四野九垓,數十股豪雄並鬥,血濺山川,紛亂難定。”

方雲漢將葫蘆對黃石公一敬,道,“黃石公有心有力,何必提早步入極端?”

楚南公年老體胖,不耐久站,看他們兩個議論起來,便環顧左右,就近找了一棵樹,坐到樹蔭下去,舒服的旁聽。

黃石公左手向身後一指,落於斷崖之下的方向,道:“南公說,你不欲反秦,也不與東皇同流,那你說的第三條路,就是扶蘇吧。”

方雲漢並不否認,道:“秦始皇或許心如鐵石,鬼神難改,但如果,是常與嬴政意見不一,屢次勸諫的扶蘇繼位,施以寬仁,難道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當然不是。”

有些出乎意料,黃石公聽到這個選擇之後,斬釘截鐵的予以否定。

他否定之後沒有直說扶蘇,而是先說起嬴政。

“秦國橫掃六國,嬴政號為皇帝,自詡功德超越三皇五帝,做下了許多大事,足可以稱之為不世功勛,但其中,也有許多令人稱嘆的壯舉,是以無辜百姓的生命去填補,抹上了所謂壯麗的色彩。”

“若說征召民夫修連長城,還是為抵禦外敵,只能算操之過急。那他下令修建阿房宮,每日裏都有十幾萬苦役勞作,一邊渴求長生,一邊又要修建皇陵,讓六七十萬民夫丁壯,再無歸家的可能。”

“這些,卻絕非能冠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名義了。”

黃石公說到這裏,由父及子,水到渠成的提及扶蘇。

“扶蘇縱然有仁厚之名,也需要看是跟誰對比,他在這樣的嬴政身邊成長起來,耳濡目染,其本質上,必也與他父親趨於同一,未來即使登位,終究仍以嚴刑峻法為基,非屬善道。”

方雲漢若有所思,道:“看來黃石公是信奉血脈教養,本性難移?”

黃石公理所當然地說道:“人之初,性混沌,靈智蒙昧,後天的教化,才是一個人根本的色彩。”

其實,絕大多數人的情緒都依賴於肉身的影響,在某些人身上,先天的稟賦未必敵不過後天的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