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諾言

“你要走了嗎?”夢裏他還停留在五六歲的年紀, 異於同齡人的冷靜, 反常的冷靜。

那個女人局促地看著自己,將手裏的行李放下又拎起,最後應了一聲,“嗯。”

“你會來看我嗎?”他還是淡淡的, 但是那樣小心翼翼,懷著期待的,怕極了被拒絕。

半晌無言。

然後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似乎痛苦萬分, 背負了無數說不出口的委屈,囁嚅著。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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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思緒被猛地扯回,顧淮之警戒地擡頭,直直望進她的眸底。

待他回過神,注意到她的錯愕, 才意識到自己眸色裏的冷意和戾氣太重, 觸目驚心。

始料不及。

空氣凝滯得有些稀薄,顧淮之輕咳了一聲,眼底的情緒一掃而空,他接過杯子,“沒事。”

“是因為……做噩夢了嗎?”

林姣清晰地認識到, 某一瞬間,他分明將自己看成了另一個人,那種憎惡和怨恨,像是要將她挫骨揚灰。

顧淮之身形微微頓了一下, 他眸色一沉,“說夢話了?”

他口吻平靜不起波瀾,可他分明是介意的,看上去被端得平穩的杯子,水面起了微瀾。

“嗯。”他細微的動作她悉數刊載眼底,林姣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多嘴一提。可到底已經唐突過了,林姣遲疑了兩秒,還是開了口,“你說‘別走’。”

顧淮之聞言,半垂著眸,唇角微挑,像是聽到一件可笑至極的事情似的,戲謔而譏俏,“夢都是反的。”

意識到林姣還是怔怔地看著他,顧淮之挑了下眉,伸手揉亂了她的長發,“太晚了,快去睡覺。”

說完他拎了個枕頭,走向沙發。

“你生病了,我還是跟……”林姣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淮之打斷了。

“哪那麽多廢話?”顧淮之懶散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想自己睡床,還是跟我一起睡床?”

“晚安。”

林姣飛速地回了一句,爬上床,背轉過身,不再看他。

顧淮之在她身後,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關了燈,眸底的玩味兒才消散幹凈了,晦暗不明。

“夢都是反的。”——他剛剛這樣告訴林姣。

顧淮之擡手,搭在額頭上,視線清冷卻沒有焦距地落在屋頂。

記憶裏,沒有那句“對不起”。

她說,“好。”

她抱著他,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了滿袖,眼底是不甘和委屈,這該是生離死別才有的場景。

然而他清楚,所有的眼淚都不是為了自己。

他記得她抱著自己兒子喜極而泣的樣子,她得到了一大筆錢,她還沒離開就已經勾勒好了美好的未來……

她的淚,不是為生離而流,是為她自己而流。她只是在哭自己撈得不夠多而已。

人之常情,他知道的。

只是那句從未兌現的“好”字,和那幾抹眼淚,總是一根紮在心頭的,怎麽都拔不出來的倒刺。直到今天這些東西都讓他耿耿於懷。過去的所謂關切,全部變了質,惡心至極。

真虛偽啊。

他在無聲地扯了下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顧淮之。”林姣聲音很輕,她翻過身,朝著他的方向,“你睡了嗎?”

月色從窗子透進來,適應了黑暗後,可以看到房間內落了一半的月色。靜謐如水,安恬得不可思議。

恍若隔了一個世紀這麽漫長的時間,她聽到他應了一聲,“嗯。”

又這樣安靜了一會兒,她突然開了口,“不管是什麽事,都會過去的。”

林姣並不擅長安慰人,腦袋裏空白了兩秒,她繼續道,“你還會遇到很多人,會有更好的人……”

顧淮之聽著,突然想笑。

她是想到哪兒去了?是以為自己喜歡了誰,然後被拋棄了嗎?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他聲音裏還是帶著輕淡的笑意。

“什麽?”林姣微怔。

“更好的人,是指你自己嗎?”

林姣輕抿了一下唇,黑暗裏,她眸色閃了閃,她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至少我不會輕易離開的。”

想了想,林姣又補了句,“只要不是你趕我走,我就可以一直呆在你身邊。”

顧淮之稍怔。

“別隨意給人承諾。”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裹了初冬的晨霧一樣,清寒寡淡至極。

諾言這兩個字,向來是有口無心。

似乎不滿他的冷淡,她反駁了句,“我認真的。”

“好啊。”顧淮之輕輕笑了笑,眼底拂過冷芒,“聽說過鵜鶘島嗎?”

“嗯?”林姣自然聽過,但她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怎麽了?”

鵜鶘島,在美國加州舊金山灣中央,一座被嶙峋的怪石和冰冷的海水包圍的島嶼,一個“絕對不可能逃離的地方”。挺出名的一座海上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