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走過荊棘

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在這一時刻像針刺般投注在他的身上, 刺得他裸露的每一寸皮膚都感受到並不存在的痛感,身體也不自覺的瑟縮。

啊...這樣的場景——他早已經歷過無數次的場景。

沢田綱吉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難堪。但好像剛才踟躕膽怯著不敢邁入教室一樣,在對他抱有可親的態度,毫不吝嗇的給予他善意的人面前出醜, 讓原本麻木的感受重新鮮活了起來。

“...是, 相原老師。”連聲音也好像被不清不楚的含在喉間。

將書包緊緊抱在懷裏, 少年低著頭快步走進教室。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就像體育課的長跑那樣艱難。臉頰也不自覺的發燙, 不照鏡子也知道他的臉此刻一定是狼狽著泛紅,連帶著耳根都被染上難堪的顏色。

然後,仿佛被這個這個世界惡意捉弄,在即將抵達那遙遠的目的地,終於要結束這煎熬的路程時, 更大的障礙就這樣突然出現了, 從地底蹦出來了——由於回座位的心情過於急切,他的身體猛地撞上後桌。

桌腿與地面摩擦的刺耳的聲音讓少年再次成為了教室裏的焦點。已經放在椅背上的手霎時間僵僵硬起來, 然後整個身體都短暫凍結。

‘啊啊啊啊啊啊!!!!’內心只剩下呐喊的沖動, 沢田綱吉再次對自身的黴運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十分抱歉!”低著頭不敢看周圍人的目光,少年猛地朝著後桌鞠躬後,幫助對方將桌子放回原位, 拉開椅子忐忑不安的卻又無比迅捷的坐下了。

就像是終於回到了某個相對安全的空間,他幾乎已經不受控制的軀體放松了下來重新受個人意志支配, 甚至想要大口的喘氣。

年輕的班主任站在講台上重新開始講課。

他的手揚起時就像飛鳥的翅膀,落下時又仿佛是掌控整支樂團的指揮,將心的節奏完全掌控。讓人想到飛鳥掠過碧空或者某段融入語言的美妙旋律。

少年重新擡起頭來,華美的樂章讓他從圍困住思想的糾結與難堪中解脫, 慢慢被帶入了另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世界。

當一個人認真的做某件事情, 就會獲得一種讓心靈安定的力量。

......

下課鈴聲響起, 就好像船行駛在碧藍的思想海洋中,有人把錨拋下釘在現實的礁石上。那股鐵索拉扯的力量阻止小船繼續航行,被海風吹著拉著扯回了現實。

結束了,兩節連堂的課都結束了。

講台上的老師微笑著整理教案,朝著同學們告別後便擡步離開教室。

課間的吵鬧仿佛在班級裏消失了,學生們就像與風暴抗爭的水手,不屈的抓著穿的最後一片木板,想要在這溫暖的洋流裏再掙紮著漂泊一段時間。

“好厲害啊!相原老師!”山本武的眼睛清澈透亮,他發出由衷的贊嘆,“原來上課可以和棒球一樣有趣啊!”

老師的慷慨並不獨屬於某一個人,而屬於所有他教導的學生。

‘真的...好厲害啊...相原老師。’沢田綱吉在心裏附和著——畢竟是連他這個廢柴綱都可以專注的聽下去的講課啊。

同時心底又升起一股竊喜,作為課後仍然可以和老師近距離接觸的竊喜——他們已經成為了鄰居。

但是,出於某種隱秘的逃避的心理,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母親——關於新搬來的鄰居是他的班主任這一事實。

......

勉強寫完作業,又或者說勉強把作業紙上的每一個空都稀裏糊塗的填上後,沢田綱吉結束了一天的學習時光,走進浴室洗漱。

班主任早上說的‘不要遲到’四個字就像魔咒一樣緊緊禁錮在他身上。

這是非常新奇的體驗,因為六年的小學時光也有不少人跟他說過同樣的話,用不同的語氣,不同的措辭。

隨後,逐漸習慣於屢教不改的行為而不再提及,因為遲到這個事實反應到少年的成績上就顯得理所當然了,倒不如說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每天來學校反倒是令人有些詫異。

但是,這次不一樣。沢田綱吉可以聽到心底微弱卻堅定的聲音——不能再遲到了。

早上的難堪的經歷已經深深的刻印進大腦和肌肉幾乎要形成條件反射。自己起不來就讓媽媽叫他起來,想要賴床時那個人的臉和聲音就出現在腦海裏,於是他清醒過來,睡意也消失了。

為什麽呢?為什麽這次不同?

越是了解那個老師的魅力,就越是覺得自己並不值得對方釋放的對他而言無比寶貴的善意。

他甚至感到了愧疚——課堂上越是被對方吸引,回到家面對如同天書一樣的作業和課本,這樣的落差就越讓愧疚心變得明顯。

總有一天,相原老師發現他根本就無可救藥,是個實打實的廢柴的時候,就會對他失望吧?但至少,此刻他還可以催眠自己,努力的改變自己來讓鏡花水月的幸運維持的時間更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