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棒喝

公孫佳算是賀州同鄉裏讀書比較多的了, 也習慣了許多的套路。比如一個說客,一旦想要達成什麽目的進言的時候,為了確保被遊說者能夠聽信他的話, 上來般都要來一句虛言誆騙的恐嚇。比如“公身死家破就在旦夕, 且安穩高臥麽?”之類的。

活脫脫一個神棍,跟鄉下騙老太太棺材本的江湖騙子沒什麽兩樣——這話是許多年之前, 她還沒讀幾本書,在鐘祥身邊聽故事的時候,鐘祥對一個人的評論。多年之後讀了書, 兩相印證, 不由感嘆老人家的智慧。

公孫佳當時不大懂事兒, 多嘴問了一句:“外公, 您怎麽知道的?”

鐘祥閉嘴了,死活不肯講, 後來的後來, 公孫佳才從鐘秀娥的口中得知, 胡老太妃遇到過騙子。虧得這騙子事先沒打聽清楚, 不知道老太妃是個對自己摳摳索索的老太太, 她倒想拿出棺材本的, 可一想到自己還有兒子、孫子, 這些孩子可吃了不少苦頭, 與其把錢給騙子, 不如貼補孩子。私房錢匣子都抱出來了, 又縮了回去,硬是靠著摳門,省了這一注錢。

彭犀眼前這個樣子,就有點騙子的神韻了。不過公孫佳願意聽他說下去, 既因彭犀在這次對付紀氏的事情上表現出了能力,也是因為彭犀說中了她的心病。

她跑去鐘府給姨媽辦喪事,還躲了好些政事堂的事兒,就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想冷靜一下。結果喪事也挺麻煩的,霍雲蔚還送了好些公文給她,又有文武官員總往眼前晃悠,無法靜下心來想明白。

現在彭犀有話要說,她縱使頭疼得要命,也想聽一聽再去補眠。她聽得很專注,適時地問了一句:“請教先生。”

彭犀以一個問句開始了他的正篇:“自入政事堂以來,君侯有什麽大政國策的規劃麽?”

公孫佳心裏“咯噔”了的一下,瞬間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感覺有什麽不對了!也明白彭犀為什麽說她格局有了,但是應付格局的計劃還是缺的!

不不不,公孫佳坐直了身體,誠懇地說:“先生剛才擡舉我了。先生說我有格局而無規劃,其實更想說,我的格局也還是不夠的,是不是?”

彭犀心裏非常的舒暢,跟聰明人說話那是特別的明白的:“君侯過謙了,您的格局已經有了,只是您自己還不明白,是需要有個人給您點明白,讓您少走彎路而已。您幾次出征、出巡,無不以大局為重,百官皆贊公平,人人都有合適的事做。所謂大同也不過是男有分、女有歸。”

直白的說,已經爬進政事堂,左右開弓聯絡文武了,呃,是“調和陰陽”了,東糊西糊的,除了紀氏,別的人都讓她給糊得面上凈光,是沒有毛病的。但是彭犀看公孫佳這做事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全是憑著本能的樣子,他就有點看不下去了。

彭犀續道:“我本以為君侯是早有規劃的,近來仔細一看,又不大像。不知是也不是?”

這個麽……硬說沒有也不太對,公孫佳猶豫了一下,倒是單良不太服氣了:“怎麽會沒有呢?心裏沒個數兒,君侯難道是憑著運氣走到今天的嗎?”

“己之權勢,而非國之大勢!”彭犀斬釘截鐵地說,“君侯,近來心中迷惘嗎?找得到方向嗎?”

單良道:“當然有!已入政事堂,當然是要再進一步,開府了。”

彭犀大笑,問公孫佳:“是嗎?”

公孫佳道:“先生既說我迷惘,為何要再為一個迷惘之人?豈不是問道於盲?您看得清,就請賜教。”

彭犀道:“開府?難啰!以後會越來越難的,不是針對您,而是針對所有人!縱使有,也是虛名啦。”

公孫佳心中一驚:“我以為只有‘三公’以後才會變虛。”

彭犀身上的陰霾散了一些,臉上有了點笑影:“您看出來了?”

公孫佳道:“司徒之位後繼無人,司空……呵,至於太尉,也難。思來想去,無論何職,只要位於群臣之首,這個職銜總是難以持續太久的。”

“您為什麽不再往前看一步呢?您是一葉障目,不是自己眼睛不好,您再想一想,這是為什麽呢?是因為開國之君總能鎮懾群臣,後繼之君沒有這樣的威望,他的臣子自然也不能比開國元勛要強,不是嗎?再讓你們開府,再養出一個紀炳輝?縱使讓您開府,這個開府的權柄也會大不如前的。除非陛下是個軟弱之君。”

公孫佳眨了眨眼,彭犀道:“眼下,局勢已變,您不能再拿自己長輩們的經歷當做參考啦!世易時移!一定要變!否則,為什麽會有人說無力回天?要有天時地利的,凡做事,都要參考天時地利人和的。”

“那我該如何做呢?”

“要知道如何做,該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您小的時候,烈侯過世,您要面對的是孤兒寡母的局面,這個局面並不大,針對這個就可以了。現在要面對的,是天下大勢的改變,如今已立國二十余年了。一代人的時間,權貴更叠,還想如前一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