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安插

皇帝以前也時常輕車簡從的到鐘府來, 那時是為了看望老太妃。老太妃喪禮之後,這還是頭一回來。

鐘王府接駕是輕車熟路的, 公主、駙馬在前開路,一口氣將皇帝引到了鐘祥的寢室。靖安長公主招呼人把鐘祥扶坐起來,自己拿了件衣服要給鐘祥披上。

皇帝大步走了進來:“你弄那些做什麽?”旋即擺擺手,示意跟隨的閑雜人等走開。

公孫佳留意看了,太子、太子妃等人都沒跟過來,鄭須親自監督摒退了宦官、宮女。鐘府的侍女也漸次退去,公孫佳想了一下, 也想跟著湖陽公主退出動。靖安長公主起身,擡手將手裏的衣服掛到衣架上, 手往下一滑攥住了公孫佳的腕子, 輕輕捏了一下。

公孫佳低頭看了一眼手腕, 順著靖安長公主的手勁兒跟她來到了床邊。

皇帝坐在床沿上看著他的表弟, 輕輕地說:“本想將阿奴托付給你的。”

鐘祥轉動眼珠,沒有發現太子,聲音很是含混地吐出了幾個字,皇帝沒聽清楚, 靖安長公主道:“是我們不爭氣。”

皇帝搖搖頭。

靖安長公主問道:“大哥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不得在宮裏掌控大局嗎?”

皇帝突然生氣了:“大局!大局!”

靖安長公主嚇了一跳,往後小跳了半步,公孫佳難得有機會攙扶長輩, 給她扶穩了。靖安長公主略一借立站好, 說:“跟我發什麽脾氣?本來要出正月再說的,這還有小二十天呢,不耽誤事兒吧?”

鐘祥有點激動的樣子,皇帝一把將他按住了,對表弟說:“她不懂, 她不數數自你病倒咱們多少日子沒見了,大局,大局,為了這個東西,不得已的時候已經夠多的了。總不能再為了這個東西一丁點兒人味兒都沒有了。沒有人味兒就算不得人了,不是人的東西,不配披著人皮活著。”

公孫佳聽出他這話裏透著狠意,拼命背著鐘祥說過的話:不要去猜!

皇帝這兩個月也憋得狠了,見了親人說了一長串的話,人也平和了不少。輕輕地說:“放心,該安排的都安排了,能做到幾分就看造化了。咱們這一輩子遇到的大事兒哪個不比現在難?”

靖安長公主問道:“果真?大哥,我看你的氣色有點差。”

“老啦——”皇帝一聲長嘆,掃了一眼室內,一點多余的表示都沒有。公孫佳心裏卻打了個突:他怎麽一點也不覺得我多余?

靖安長公主又問:“等會兒要是有人來問,我該怎麽回答?”

皇帝看了她一眼,靖安長公主道:“誰還不知道誰麽?我就是再傻,也是陪你們走到現在的。那一年,你們陷到陣中出不來,大家都急瘋了似的找你們,就有人問到我跟前,問你們走之前有什麽交代呀,推薦了什麽人呐,切~那會兒我還是熬過來的?”

皇帝點點頭:“就說,你都告訴我了,讓他們來問我。”

“哎。”

皇帝又說:“他們這就要來啦!我到你們這兒來,倒能躲片刻清閑。”朱勛接任太尉還不足百日,鐘祥“太尉”的身份深入人心,提起“太尉”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他。這樣一個中流砥柱式的人物,又是皇帝的親近之人,一旦中風不能視事對朝廷大局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政事堂諸公如果不緊追著皇帝請示那才是失職,可是皇帝現在不想見他們。

他有點倦。

靖安長公主道:“那也多帶幾個人來。”邊說邊不經意地看了公孫佳一眼。公孫佳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摒住了呼吸聽靖安長公主跟皇帝往正題上引。

皇帝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要那麽多人做什麽?”

靖安長公主道:“我擔心!”

皇帝拉著鐘祥的手,漫不經心地對妹妹說:“打小就這樣,瞎操心,我在京師要是再擔心自己的安危,那這天下還坐得穩嗎?”

“別胡說!你倒不急,將我急個半死,咱們大風大浪是都見過了,可也不能太不放在心上。咱們不上心,別人是會上心的,手都伸到我的家裏來了!王八蛋!”靖安長公主一激動,賀州土話噴薄而出,全是問候紀家祖宗十八代的。

皇帝聽得心煩,說:“罵是罵不死人的,”拍拍鐘祥的手背,說,“放心。”之後就不再說話,靖安長公主也不大敢說話了。皇帝就這麽跟他表弟默默地坐著,一片寧靜之中公孫佳反而不安了起來。

良久,外面急匆匆的腳步於一片寂靜之中響起:“陛下,趙司徒、紀司空求見。”

皇帝道:“讓他們走,跑到病人家裏來鬧了,出息!”

鄭須躬身倒退著出去宣旨,皇帝慢吞吞地起身:“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靜,還以為在你這兒能多躲一會兒的,我得回去啦。”

靖安長公主看著哥哥花白的頭發,再看看臥床的丈夫,心裏難過極了,說:“大哥,自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