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配

吳選步伐有些沉重。

時候不算晚, 屋裏還不需要點燈,計進才知道他要來,早早將屋子灑掃幹凈,準備好了些酒食。計進才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順利, 吳選也少有順利的時候, 計進才道:“來啦?快來坐。”

吳選的目光與他一觸即離, 挺直了腰背, 在計進才的對面坐了下來。坐定之後將計進才打量了一下,說:“叔父憔悴了。”

計進才將珍藏的書籍變賣心情很差, 仍然裝出很振奮的聲音, 說:“才搬了家,灑掃整理有些累罷了。”

“也該買個小廝伺候著,又不貴, 我還有些幾個錢, 一個粗使的人還是買得起的。”吳選說著,給計進才斟了杯酒,兩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 並不甘美。

計進才一邊給吳選布菜,一邊道:“我一個人習慣啦,留下來,給你娶妻之後買個丫頭伺候著。”

吳選咬緊了牙關,他就知道,這事兒是躲不過去的,有點敷衍地說:“不急。”

“怎麽能不急呢?你已經二十三了, 該傳宗接代了。”

“哪裏來的賢妻?”

“我正在為你找,這幾個,”計進才摸出一疊紙來, “聘禮要得雖高些,卻都是良家子。”

吳選哼了一聲,沒接話。計進才又說了幾人的優點,什麽這家兄弟多好生養,那個針線好,可以補貼家用,諸如此類。

吳選聽得有些煩躁。

對於計進才這位“世叔”,吳選是有依賴有感激的。甚至覺得因為有計進才的存在,他才沒有徹底的墮落。計進才的無私奉獻時刻提醒著他有一個清貴的出身,他祖父的氣節比京城那些墻頭草高尚得多。

而這些,與他目今不堪的處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內心是那麽的驕傲自豪,下一刻現實的摧折就有多麽的難堪。

吳選問道:“可有知書達禮者?”

計進才愁苦了臉,這正是他與吳選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這樣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務是要有個子嗣,好生養就行,什麽知書達禮都且不要講究。”

“怎能不講?”

兩人爭執了起來。

外面等著吳選回城的人不幹了:“小郎君,該走啦。”

計進才要省錢,就只租了這一間屋子,裏邊兒吃吃喝喝,香味兒飄出來,外頭的人只有一頭驢陪著,自己喝風,那驢還有點幹草啃,實在讓人不很滿意。加之天色漸晚,城門一旦關了,就只好在外面過夜了,也就沒好氣地催著。

吳選也正在氣頭上,罵了一句:“滾,不走了!”

“呸!殺才!驢錢還沒付呢!”

計進才摸了把錢,出去賠了兩句好話,將人打發走了,回來又說吳選:“誰又惹你生氣了?”

吳選冷笑一聲:“我哪裏配呢?”

“這有什麽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氣了?”

吳選不想與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說:“我要一個讀書識字、知書達理的妻子的,寧可晚一些。萬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難得?”一般大赦也就幾個原因,什麽登基、立太子、立皇後,又或者有特別的人病重積福。目前這幾樣都沒有。

吳選壓低了聲音:“逢新君登基,都會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趕上開國皇帝登基,那是欽定的不赦,這一回只要死一個皇帝,他也就脫離苦海了。

計進才沒有這種賭性,還是勸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賢,納妾才講那些個虛的。”

這就又回到剛才他們爭執的內容了,誰也沒能說服誰,計進才的脾氣還算好,只是一味堅持,吳選的脾氣卻上來了,又問了一句:“難道我不配?”

計進才算了一算積蓄,那是真不夠他配的。出身好、知書達禮、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錢,這樣的人家也不會把女兒給一個樂戶。而吳選的戶籍問題,正是所有問題的症結之所在,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沒人願意為他接這個燙手山芋。

兩人越說越僵,吳選到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計進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計進才一直以來都盡力為他謀劃。計進才越務實,就越顯得他現在的處境越不堪,他“不配”。這是吳選不能容忍的。

吳家出事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記得家庭幸福時的事,也記得當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們還是玩著,他成了被戲弄的那一個。玩伴們嬌妻美妾,娶的是名門淑女納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樣樣不如他們?

咬緊牙關,不將這最後憤恨比較的話說出來,是他最後的尊嚴。他不想計進才這最後將他當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仿佛這一句話說出來,他就徹底被扒光了,在計進才面前也沒有了最後的矜持。

吳選深吸一口氣:“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吧。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