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單良

在鐘源跟隨公孫昂的五年時間裏,有一多半的光景是在定襄侯府度過的,對這裏的布局熟悉極了。不用公孫佳指路,背起表妹一道煙就直奔目標。

公孫佳道:“先找單先生。”

鐘源一個急刹車:“說好的見完家將就回,再這樣我現在就送你回房。單先生他本事有點大,咱倆加一塊兒也不一定能降伏他,他只認姑父。”

公孫佳急道:“我是要借他的話,調撥點庫裏的東西,哪有空著手去安撫人的?”

鐘源道:“你不是已經開始管家了?動不了庫裏的東西?”

“家裏兩個庫,我要動用前面庫裏的東西,那個他能管得著。後面的庫不能動,一動我娘就知道了,咱們不就露餡兒了?我是不怕的,我隨時可以昏倒。你呢?”

鐘源低罵一聲:“我上了你的賊船了。”把公孫佳背起來,轉個方向去找單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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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良屋子裏點著一盞孤燈,眼前一碟鹽水豆,一壺清水,一邊吃一邊喝,咀嚼得很慢,喝水也很慢。燈光將他的影子映在了窗紙上,拉得稍稍有點變形。

他做什麽都只用單手,左手只安靜地放在桌子上,桌邊倚著一支拐杖。咀嚼的動作牽動左臉上深深的傷痕,那傷痕像活了一樣有規矩地扭動。

當年他家鄉遭了匪患,整個莊子都被屠了,他被一具屍體蓋了半邊身子,露出來的半邊被砍得血乎乎的。公孫昂剿匪路過,本著“要做仁義之師”的念頭,打算給這一片死人收屍,不想還有這麽個活人。

此後單良就一直跟著公孫昂,公孫昂大部分的奏本都是出自他的手筆。連生病之後回光返照,安排後事的遺表都是單良代筆潤色的。

單良嚼著豆子,覺得前景比當初被公孫昂從死人堆裏剛扒拉出來時還要黯淡,那時候的一切至少是確定的。

公孫昂臨終前跟他有過一番交談,兩人討論了他的去向。

知道他終究還有一顆凡心,公孫昂沒有要求他留下來照顧公孫佳,只說日後如果公孫佳有難,他能施以援手就行。這反倒讓單良覺得虧欠。

就很愁。

門被叩響了,小廝去開了門,問:“誰?咦?啊!鐘……”

鐘源一把捂住他的嘴:“小聲些。藥王,進來。”

單良扶著拐杖站了起來:“鐘郎,藥王。”

鐘源先把表妹扶進來,與她一同招呼:“先生。”

單良道:“進來坐,外面冷。”

又說:“藥王不該在這冰雪時節亂跑。”

公孫佳道:“表哥背我過來的,沒人知道。”

單良對鐘源道:“陳亞不是大事,不值得在這樣的天氣把藥王帶過來。”

鐘源微愕:“幹陳亞何事?是他欺人太甚,我家中長輩必會向陛下陳情要他好看!”

單良扶著杖慢慢轉了個身子將他們往裏讓:“那是有旁的事了。”

公孫佳福至心靈,突然就改了主意,深深一禮:“眼下該怎麽辦,還請先生教我!”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為什麽單良會說“陳亞不是大事”?是篤定她會來請教難題嗎?還是他已經把答案都準備好了,只要她來,就會得到答案?

單良此時竟還有這樣的態度,之前都不敢想能有這樣的好事!

單良掌管公孫昂的文書多年,各種謀劃也多有參與。如果今晚只能見一個人,公孫佳會毫不猶豫的選單良。

公孫佳雙眼發亮,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重復道:“請先生教我。請先生教我。”

單良緩緩地伸出手扶住了公孫佳,公孫佳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帶著明明白白的期待,面對單良的審視,沒有絲毫的回避。

單良道:“我哪有什麽可以教你呢?倒是有個問題要問你。”

“先生只管問。”

“陳亞。”

公孫佳的聲音低低的:“如果連姨娘都安排到了,我爹對陳亞就一定也會有安排。茶鋪邊的狗都知道陳亞與我爹不對付,我爹不可能想不到。即使他來不及安排,先生也不至於沒有辦法。”

鐘源忍不住道:“那你白天還鬧?都把自己凍壞了。”

“那我會被人小瞧的,一個窩囊廢,以後是會有受不完的氣的。”

單良問道:“藥王覺得會是什麽安排?”

公孫佳搖搖頭,誠懇地說:“我想不出來。您要是得到了安排就去做,有什麽要我做的,也只管吩咐。”

單良問道:“你們兩個過來不是為了陳亞,那是為了什麽?”

公孫佳誠實地回答:“原本是想要動前庫的東西,今天出了那樣的事,家將、仆人都勞累了一天,該加一份犒賞。阿娘在忙,我不想驚動她。”

“夫人已經派人給大家夥兒發過賞了。金帛盡有。藥王要用什麽?”單良深深地看了公孫佳一眼,慢吞吞地翻找取物的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