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侍郎大人在刑部四年時間, 深諳掘地三尺尋根究底之方法,再加上他思維縝密慧眼如炬,至今還沒遇上哪個犯人能在他手底下逃脫律法的制裁。

“當年離開幽州之時, 我分明跟你說過讓你等等我。”等到他足夠強大, 能夠站在朝堂之上, 為她以女兒之身付出的百倍辛苦討個公道,讓天下人都知道她的驚世之才, 哪怕她以女兒之身行走世間,無論是刀山火海,他都能為她保駕護航。

哪知道狗世子沒心肝,他在京中夙夜匪懈, 相思成災, 將所有的話都訴諸筆端, 而她卻吝嗇的連幾個字都不肯寫。

他用一種審慎的目光牢牢盯緊了她:“我只想知道,寫給你的那些信你都讀了嗎?”

姜不語:“……”

她忽然間發現自己誤入歧途, 面對審訊犯人駕輕就熟的侍郎大人來說, 她答一句, 可能他後面還有幾十句等著自己。

她若說自己讀了,對方別說問及回信了, 便是提及信中所言,她恐怕也一無所知。若說沒收到吧,按他這氣勢洶洶算帳的模樣, 大約要按著送信的路程按個查問一遍,也不知道中間哪個倒黴蛋要撞在他手裏。

胡扯是姜不語的強項, 她眼珠子幾轉便有了計較:“收是收到了, 只是你知道我這幾年在江南四處亂跑, 江南吧每年雨水多, 有時候出門碰上下雨,有時候在船上不小心掉下去,你寫的那些信就……”

“你是想說被水泡了?”

“對啊對啊!”姜不語暗贊侍郎大人上道,給個理由他就能接受,還一再感嘆:“所以老天注定你我沒緣份,真不怨我啊!”

獨孤默懶得再聽她那些搪塞之詞,忽然問道:“離開幽州這幾年,你過得快活嗎?”

姜不語見他不再糾結於信件之事,立刻松了口氣,回答他的問題也有了幾分真心誠意:“很快活啊。”

她說:“從小到大我娘只給了我一個選項,擔起北境的邊防重任,重掌幽州大營的軍權。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不當世子之後,我感覺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擔,只要有一口平安飯吃,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春天出門賞花踏青,夏天上山吃齋消暑,秋天湖上泛舟采藕,冬日庭前賞雪燈下飲酒,能夠每日帶著兒子在街市間玩樂閑逛,夜暮歸家,踏實一覺到天亮,再沒有比這個更快活的日子啦。”

只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貴。

曾經守護過千萬普通百姓平安的姜不語有一日解甲歸田,成為大淵百姓之中的一員,享受著停戰之後的安寧生活,於她來說反而是人生之中難得輕松享受的日子。

獨孤默久在京中名利場,見慣了爭權奪勢,但凡姜不語這番話從任何一名被奪職的官員口裏說出來,他都要懷疑對方只是給自己的不如意找個借口,背地裏說不定還是想著積蓄力量翻身而上。然而姜不語說出這番話,他卻相信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權勢如她不過是一件戰甲,披掛上身便能守北境安寧。然而只要兩國停戰北境安寧,卸下此戰甲於她來說易如反掌,毫不留戀。

京中提起定北侯府世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惋惜她被入贅的金守忠連累丟了祖宗爵位與榮光,姜氏一門從大淵權貴之階掉了下來,湮滅於蕓蕓眾生,再無人提及。

然而於姜不語來說,不過是脫掉了枷鎖般的人生,復歸正常的生活而已。

獨孤默眸中隱有感慨,能不被權利腐蝕始終保有清醒的意識,不做權利的走狗,這才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他試探著問道:“如果你想拿回侯爵之位,我也可以助你達成心願!”

“大人跟我有仇嗎?”姜不語嚇的差點跳起來,在獨孤默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真心誠意道:“我真沒什麽大志向,能睡到日上三竿,吃上可口的飯菜,與家人過上平淡安穩的日子,於願足矣。你當侯爺好當的?我雖沒見過祖父的辛苦,但金守忠在侯位之時我還是有記憶的,他就跟綁在幽州大營似的,有處理不完的軍務,偶爾巡邊也是以公事為主,哪及得上我現在的自由快活。你是成心不想讓我過上松快日子嗎?”

獨孤默提起此話不過是怕丟失了爵位成為她心中執念:“旁人皆說,他日九泉之下你無顏面見祖宗。”

“我姜家祖宗若是戀權,當年早留在京中了,何至於跑到北境吃沙子吹冷風,還把這苦差使丟給子孫後代??”姜不語笑的曠達樂觀:“甘苦自知,誰也不必替旁人操心,我現在好得很,再沒有更好的日子了!”

有錢有時間有自由有兒子,雖然還有幽州大營出來的那幫笨蛋們需要她勞心勞力,但假以時日等他們適應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她自然也能更輕松。

獨孤默郁悶的發現,自己在京裏辛苦四年,腦補了多少次重逢的感人畫面,而某人卻一早將自己從腦海之中鏟除,小日子不知道過的多滋潤,不說她不需要自己,連麟哥兒都不知道他這位父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