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坐牢到一個半月的時候, 武安侯掛著一對黑眼圈親自來牢房,向姜不語傳達皇帝的旨意。

“陛下聽聞世子力阻金守忠造反,壓下了幽州嘩變, 平叛有功, 所以特命世子上折子自辯。”

金守忠就在隔壁牢房, 況且武安侯久在軍中,跟武將們打交道多了, 嗓門難免大了些,他眼睜睜看著姜不語從牢房裏走出去,連忙豎起耳朵聽。

姜不語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向武安侯深施一禮:“多謝侯爺在陛下面前美言!”

“倒也不必本侯美言, 陛下本來便對你印象深刻, 聽說你的事情之後, 便讓你上折子自辯,世子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武安侯十七八歲的時候十分逆反, 將老侯爺的話當作耳旁風, 每日招貓逗狗就是不幹正事, 氣得老武安侯一氣之下將他丟去軍營,從普通士兵做起。

武安侯與老侯爺賭著一口氣, 不但未曾告訴旁人他的世子身份,還比普通士兵更不怕死,經過三年磨煉, 他憑著自己的本事做了校尉,也終於長大懂事, 與老父親和解了。

他是從最底層的士兵爬上來的, 後來雖然繼承了侯府爵位, 但有過這一段經歷之後, 等到他帶兵的時候,便時常會設身處地為普通士兵著想,素有愛兵如子的美名。

沒想到來幽州一趟,見到了姜不語不惜性命也要保住幽州軍的行為,內心頗為動容,對手下人在牢房裏各種關照世子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作不知。

他有時候還跟親衛閑聊,問起姜不語每日放風都走到哪,親衛笑著告訴他,說是世子雖然在牢房內出入自由,但還是頗為知趣,最多走到牢房大門口向街上張望一會,見到路過的幽州百姓呼兒喚女神態舒緩,便神情滿足折返回牢房內,這一天就吃得香睡得著。

武安侯倒是很能理解姜不語的心態,守護幽州已經成了她必須要擔負的責任,而朝廷派兵前來,若是掌兵之人不慈,不能善待幽州百姓,她這牢也坐得不安心。

幸而他手底下的人從不驚擾百姓,就算金守忠帶兵造反,可百姓何辜?

幽州百姓經過頭三日的惶恐,又有刺史鄧淦出了安民告示,言明朝廷派兵前來只為擒拿造反的賊首金守忠,現下武安侯已將欽犯下獄,大家可照常生活。

“晚輩替幽州軍中將士與城中百姓多謝侯爺大恩!”姜不語不是那等不曉事的,若是朝廷派個好大喜功的武將來,為了擴大戰果,恐怕會將幽州大營鬧個天翻地覆,再將幽州城掘地三尺,無論是營中將士還是城中富戶百姓,恐怕沒幾個人能逃得過株連之罪,大家都休想安生,更別提她那一天三頓換著花樣的飯食,還有街上照常生活的平民百姓了。

武安侯擺擺手:“你要謝便謝自己吧,現如今的年輕人,有幾個能似世子這般深明大義。”大約是上年紀人的通病,見到年輕人總忍不住要抨擊一番,也不知道武安侯被哪個不懂事的年輕人刺激的狠了,對姜不語狠狠誇贊,直聽得牢房內的金守忠眉頭都擰在了一處,心中大罵:就這個敢弑父沒有天倫的東西,有甚可誇之處?

可惜武安侯連眼神都沒往他那個方向掃一眼,更何況兩人如今身份懸殊,他僅剩的那點自尊也讓他拉不下臉來求武安侯,只能打起精神聽壁角。

好在外面的兩人似乎也都心懷坦蕩,並無見不得人之事,倒是相談甚歡。姜不語聽完了武安侯對年輕人的種種不滿,困惑的問道:“我觀侯爺雙眼發青,似乎睡眠不足,可是有事困擾?說出來我幫侯爺參詳參詳。”她還很是謙虛:“晚輩自小在幽州城裏長大,熟人還是認識幾個的。”

提起此事,武安侯似乎有一肚子的怨氣,不復之前的慈愛,冷哼一聲道:“世子在幽州豈止是認識幾個熟人,恐怕幽州城內就沒有你不熟的吧?”

姜不語吃驚道:“侯爺何出此言?”

武安侯喝了一口牢內的粗茶,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們幽州城的人都是無賴山匪出身嗎?強人所難的事情做起來一套套的,讓本侯連個安生覺都沒得睡!”

姜不語從小在幽州城內長大,只覺得民風淳樸,對武安侯的評價頗覺奇怪:“也……沒有吧?幽州雖然不如京中與江南文風興盛,但百姓勤勞樸實,幽州軍忠勇愛國,都是大淵好子民,何來山匪無賴之說?”

武安侯困倦的揉一把臉,從頭道來。

平叛之後,他一面派人接手了鐵礦,一面追查金守忠蓄養私兵的地點,比起後來他在城內遇到的困擾,這兩件事情簡單的都不值一提。

他初次帶著親衛上街,便有普通百姓帶著孩子攔路,後來發展為但凡他出門,隨時隨地都有百姓冒出來攔路下跪,那些人都是素衣寒衫,面容之上帶著辛苦操勞的痕跡,可憐巴巴跪在他面前為世子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