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金不畏半夜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天都亮了,他難得迫切的問:“世子回來了嗎?”

在經歷過定北侯的深愛又被拋棄之後,他猶如從九天世界落到了泥地上, 想要活命就已經很艱難了, 體面就更別想了。

放眼幽州軍營, 除了世子還有誰敢跟定北侯當面硬杠?縱然世子救他是基於看樂子的目的,他也要盡心盡力討世子歡心, 以換取活著的機會。

從前世子與定北侯在府裏鬧騰的時候,他多是幸災樂禍外加煽風點火,輪到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裏去,連自傲的侯府長公子身份都丟了, 比之世子當初還慘, 他才發現自己連世子的一半都比不上。

照顧他的軍醫小聲說:“世子回營了, 聽說舒老爺子親自來軍營替他治傷。”

金不畏扶著腹部掙紮著坐了起來:“勞駕,扶我去世子營房。”他害怕得很, 總覺得不在世子身邊, 下一刻說不定就有人冒出來給他灌一碗湯藥, 害了他的性命。

軍醫無法,怕他亂動崩開了腹部傷口, 只得喊了兩名小兵過來,將他擡去世子住處。

黎英與黎傑見到金不畏捂著傷口前來,皺著眉頭不肯讓開:“大公子有何事?”

金不畏總不能說自己怕死, 只有死賴在世子身邊才安心,支支吾吾總算找出一個理由:“聽說世子救了我, 我來探望世子。”

黎傑翻了個白眼, 鄙視之意表達的明明白白, 懶得與他打交道, 扭頭走開了。黎英客氣許多,但稱呼裏卻透著嘲諷:“我家世子爺正在裏面包紮傷口,煩請寧遠將軍等等。”

“別這麽稱呼我……”金不畏羞慚後悔,搶占功勞的時候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後悔。

早知道有一天他要求著世子才能活命,打死他都不會同意定北侯的提議。

當時心存僥幸,後來時間會驗證他有多愚蠢。

黎英:“那就煩請大公子等等,我去通報世子爺。”

金不畏:“……”

他忽然間發現,雖然定北侯並沒有對外宣稱自己戴了綠帽子,但無疑哪種稱呼都讓他覺得嘲諷,他的身份完完全全被抹煞了,就連姓氏也透著虛假。

在剝去了侯府長公子的榮耀與朝廷冊封的官職之後,他發現自己只是個連姓氏都借用的可憐蟲,一無所有。

他忽然有點理解城裏那些衣衫襤褸在街巷裏為了一個臟了的饅頭打的死去活來的乞丐了,因為已經一無所有,所以才要緊緊抓住能夠抓住的一口吃食,為了活下去。

他與那些乞丐,其實本質上沒什麽不同。

房門緊閉,舒觀雲正在幫金不語清理傷口,邊清理邊罵:“你是不是沒長腦子?打仗打贏了是能升官啊還是能發財?還不是被別人把功勞給占了!你們姜家人都這毛病,打起仗來不要命,難道你以為自己有九條命?”

金不語在崖下處理傷口都是草草包紮,連傷口沾上的泥沙草屑都沒辦法處理,他現在先清洗傷口,獨孤默端著盆子在旁邊打下手,眼睜睜看著舒觀雲下狠手清洗,世子疼的直倒氣,頓時有點於心不忍:“老爺子,不如我來清洗,您老配藥?”

舒觀雲私底下聽說了高嬤嬤的計劃,已經自動把獨孤默劃分為世子的房裏人,當下也不客氣:“把傷口裏面全都撥拉開清洗幹凈才能上藥。”自己打開藥箱去配藥。

獨孤默一上手,金不語就感受到了兩人手法的不同。

舒老爺子粗暴迅速,還外帶語言暴力,而獨孤默輕柔緩慢,還生怕弄疼了她,時不時吹一吹。

她其實外傷並不嚴重,最嚴重的被阿古拉劈下來的那一刀震傷了五臟,當時就吐了血。

不過舒老爺子似乎見不得她受傷,只要皮膚有破損,不管大小傷口,總能罵得她狗血淋頭。

金不語悄悄向獨孤默遞了個贊賞的眼色,等舒老爺子替她包紮好外傷,拖過她手腕把脈,頓時又要罵人:“你這……”

她厚著臉皮討好的笑:“老爺子您不知道,北狄三王子比我傷重多了,他估計得瘸一段時間的腿了。”

天色大亮,狼群逃走之後,她與阿古拉終於攀著藤蔓艱難的爬了上去,各自打個唿哨,也不知道這兩匹馬去哪裏溜達,沒多久便一前一後疾跑了過來,還踏著歡快的小步子去蹭主人。

小白龍試圖用口水幫世子爺洗把臉,被金不語嫌棄的推開了它的馬臉:“走開,你個沒良心的,昨晚跑哪快活去了?”金不語翻身上馬,向阿古拉揮手:“三王子,咱們兩軍陣前見!”

阿古拉一時不防,與金不語在崖底談了不少心裏話,待到日光普照,頓生後悔之意,再聯想到定北侯世子那張不靠譜的破嘴,頓時又後悔了,眸中陰晴不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打一場,趁著無人之時把金不語給殺了——前提是能夠一擊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