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驚變

“……供詞和證物都在這兒了, 奴親自審問,樁樁件件都對得上,應當不假。”

甘露殿中, 中禦大監跪在暖烘烘光潔如漆的地上, 壓著聲音回稟。

趙義顯的面前正擱著厚厚一疊供詞,供詞的旁邊, 則是裝了證物的托盤。

所謂的證物,便是太子趙懷憫的服飾,有外袍上的飾物, 也有貼身的裏衣。此外, 還有他贈給薛貴妃的幾樣首飾。

趙義顯起初還能平靜地一字一句看著供詞,可很快,翻動紙頁的手便微微顫抖, 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到最後, 幹脆將托盤裏的證物用力一掃, 直接掃落在地上。

“不知廉恥, 真是不知廉恥!”他氣得蒼白的臉漲得通紅, 五指捏著手邊的紙,忍不住怒喝,“去,把太子帶過來!”

大監轉身要去,可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麽,回過身來, 遲疑地問:“大家, 貴妃……要如何處置?”

此事現在還捂得嚴嚴實實, 除了被看押著的幾名淑景殿的宮女外,無人知曉。

薛貴妃原本已是後宮半個主人,如今淪為階下囚,實在令人唏噓。

大監想起先前在牢獄中見到的情形,心中難免生出惻隱。

人前風光了許多年的美麗女人,被扯下身上的華服美飾,披頭散發地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裏,仿佛一朵開得正艷的鮮花,被生生從枝頭上折下,毫不憐惜地丟在汙泥濁水中,枝葉枯萎,零落成泥。

可她在牢獄裏,也依舊高昂著頭顱,一點不見頹喪之氣,連交代與太子之間的私情時,都灑脫不已,甚至還帶著幾分難言的嘲弄與不屑。

“賜她鴆酒,不許走漏風聲。”趙義顯盤坐在榻上,雙手擱在膝頭,仿佛在盡力緩和情緒,聞言毫不猶豫地交代了這四個字。

大監默了默,將心底那一絲絲同情摁下,轉身退了出去。

很快,太子趙懷憫被帶到甘露殿。

殿門一開一闔間,冬日的寒風猛地灌入,帶著殿中的燭火搖曳不定。

明暗交錯之間,趙懷憫宛如泥胎木塑,面無表情地在殿中跪下,對著坐在榻上的父親行禮。

“不知阿父喚兒過來,有什麽事?”

他開口詢問,嗓音平直,沒什麽生氣。

趙義顯撐著病弱的軀體,瞪著眼打量著這個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兒子,仿佛從沒看清過似的,好半晌,才開口:“大郎,這些年,阿父待你不夠好嗎?”

趙懷憫扯著嘴角幹巴巴笑了聲,道:“怎麽會?阿父待兒一向極好,朝野上下,人人都道阿父是個寬和的慈父呢。”

趙義顯又看了他好半晌,這才忽然拍響桌案,將面前的一疊供詞甩出去,厲聲喝道:“是啊,朕對你,從來不忍苛責,哪怕知道你暗地裏做些擺不上台面的事,也都縱容著,朕總想,你們的母親去得早,你和襄兒又跟著朕過過兩年提心吊膽的日子,朕定要好好待你們。尤其是你,大郎,你是朕的長子,朕花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而你——”

說到這兒,他不禁攥緊身側的衣擺,勉強控制著心頭翻湧的情緒。

“你為何要做出這種事來!那是貴妃,是朕的後妃!”

趙懷憫呆滯的表情動了動,慢慢掀起眼皮,冷冷道:“她是阿父的女人。若不是,我又怎能知曉阿父心中對我已有不滿?只可惜,她在阿父的心中,不見得有多重要,阿父如此防著她,倒讓我白費一番功夫了。幸而她生得貌美,又比一般的女人放得開,這才不會掃興。”

趙義顯聽著他這一番荒唐的話,額角跳得仿佛血管迸裂,猛地拍兩下桌案,喝道:“你已經是儲君,離帝位只有一步之遙,為何還要費這樣的心思!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難道真要朕死了,將皇位讓給你,才能安心嗎?”

他知道趙懷憫時常在朝中動手腳,有一兩個庶子,甚至八郎那裏,都少不了他的手筆。

這些,他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他萬萬想不到,這只手竟會悄無聲息地伸到他自己的身邊!

再親的父子,也忍不了這樣的屈辱,更何況他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趙懷憫的眼皮抖動兩下,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他,輕輕搖頭:“我的擔憂與害怕,阿父真的不懂嗎?太子只有一個,皇位更只有一個。可阿父有那麽多兒子……我除掉一個,總還有另一個,連八郎,我的親弟弟,都有可能與我爭搶。阿父當年為太子時,難道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嗎?”

這是趙義顯心中隱藏多年的隱痛,驀然被兒子戳穿,一時神色復雜,只面容扭曲地看著他,無非應答。

趙懷憫雙手撐在膝上,慢慢站起來,視線也變得與趙義顯齊平。

他的目光幽深,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心和不屑,輕聲道:“我忘了,當年,阿父寧願忍氣吞聲,任由祖母指責,也不敢做出半點逾矩的事。阿父唯一的反抗,興許就是將被人留了讖言的八郎送到邊塞去了吧。”